从“灯火阑珊”事务所出来后,吴若初径直去了市警察局。一般情况下,接到委托后她都会尽快动身寻人,以免因时间太迟而造成的错过。
记得有一次,她正赶往委托人要寻找的老战友的住处,途中遇到大堵车,晚了半小时到达,结果那位老战友刚刚寿终正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所以后来,她更是谨记尽量不要延误。
警察局的接待员认识她,立刻围了上来,她虽不是聂家多么重要的人,但毕竟是二太太,配得起他们的殷勤。她向他们打听郑煦,只说是有一些私事要找他,他们却表示郑煦多年前就已经辞职,不知去了哪里。
吴若初早就料到不会这么轻易找到郑煦,略想了一会儿,礼貌地问道,“刘菁小姐在这里吗?”
“刘菁啊,她查案子去了,应该快回来了。”一位腰板挺直的警察扶了扶警帽。
“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吴若初在接待室坐下来。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周围不断有警察走动,探讨着她听不懂的案情,手不释卷地埋头看资料,那些资料套着茶色的封皮,上面写着“档案室”三个字。
吴若初坐了许久,越来越不安起来,心里有个念头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她拼命压制,却是徒然。
最后她终于站起,走进警局领导的办公室,毫不惭愧地借了聂家的势,提出要查看一件旧案的资料。
将那本染尘的档案握在手里时,吴若初急不可待地翻开,那些扰乱她青春每个幽梦的字眼投射在瞳中:魏念萍……故意杀人罪……被害人袁贺雄……无共犯……供认不讳……无期徒刑……自杀身亡……
吴若初对聂琼说,莫语冰会让我想起我最好的日子。
时空跳回当年,在那些最好的日子里,吴若初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快乐,她表白被拒,心情跌入谷底。极昼酒吧的爆炸火光原本带来无限狂喜与震撼,转眼就凋落成灰烬,她怀疑是自己幸灾乐祸导致的报应。一场凶险的火灾竟然被她当成特殊的浪漫,连老天都看不惯她的没心没肺。
魏荣光开了摩托车送她回学校,她一路上都没有跟他说话,只是自顾咳着,火灾的浓烟化成无数小钩子卡住她喉咙。
魏荣光似乎很不适应她的沉默寡言,几次三番想挑起话题,问她被爆炸吓着了没有,吃那么多桔子撑不撑,路上风大会不会冷之类的,见她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趣,才叹口气闭上了嘴。
摩托车的把手被他握得太紧,掌心压出沟壑,他努力忘记半个小时前,这双手还轻轻搂在她肩头,那里有着匀称美好的弧度。
从汽修厂到学校,并不长的一段路程,魏荣光觉得自己开了比平时久得多的时间。他在校门前停了车,并不催她下来,晚风绕着他们来来回回,四周有树叶细密如织的拂动声。
过了好一会儿,吴若初才像年老力衰的蜗牛那样慢吞吞地下了车,摘下头盔站到魏荣光面前,“我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魏荣光装傻,扭头作看风景状。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吴若初一咬唇,干脆挑明了说,“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魏荣光一时想不出冠冕堂皇的借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拳头,“没有为什么。”
吴若初完全无法接受,“魏荣光,你就给我一个这么流氓的答案?就算是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吧?”
她实在搞不懂究竟为什么,她明明能感觉到,魏荣光并非对她无意。他们之间那些心领神会的温情细节,难道都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
“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那个给你送桔子的姑娘?”既然他讲不出让她信服的答案,她只能由着思绪乱猜。
“谁?”魏荣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苦笑,“当然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那你喜欢谁?”
“我没有喜欢谁。”
“好!”吴若又变回了信心充沛的样子,“我还有机会,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喜欢我的。”
这样热烈的表白让魏荣光艰于抵抗,极力定了定神,“吴若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啊你就喜欢我?我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又不是瞎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你别想用这种理由阻止我,不管别人说你什么,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好。”
魏荣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而重地一下又一下,他赶紧发动摩托车,掉转车头离去之前,他对吴若初说,“什么是喜欢?也许再过几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吴若初冲着他车尾喷出的灰烟挥拳跳脚,“好啊!你觉得我就那么浅薄?那我们走着瞧!看看是我喜欢你的时间长,还是你垂死挣扎的时间长!”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吴若初或许不会想到,后来她真的喜欢了魏荣光很多年,余生的时间都用来喜欢他,那样狂烈的感情,足够分摊到生命中的每一天,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也没有办法真正恨他。
她本来就是一根筋的傻姑娘,认定了的事情就无法抽离,可是魏荣光不像她,他比她狡猾,比她更懂得明哲保身。
从她表白的那天起,魏荣光忽然变得很忙,她想约他出来,他总是说没时间,每次跟他打电话,也是讲不到几句就挂断了,去机械系找他的时候,能碰上面的次数基本为零。
她这下就犯了嘀咕,据她所知,极昼酒吧歇业后,恒遇汽修厂的生意就不如过去那么多了,至于他外婆的病情,听说也已经稳定下来了,真不知道他的忙是从何谈起。就算学校里的事务再怎么繁杂,总还是能抽出空来见一面的吧?
她愿意跟着他听遍那些让人打瞌睡的讲座,或者在他旁边一点声音也不出地看他画各种复杂的图纸,来不及吃饭就和他一起啃两个馒头,只要能见到他,怎样都行。可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按照他自己规划好的轨迹运转着,这轨迹偏偏绕过了她,就好像她是一只拦路的怪兽,会把他的心挖出来吃掉,他不肯把这颗心给她。
她用记号笔在日历上涂抹,把每个没能跟魏荣光见面的日子全勾出来,当这笔迹渐渐连成一大片的时候,她终于无法忍受,翘了两节课去学校门口守株待兔。
已是初夏时节,蚊子开始出动,她的两只手臂都快咬满了疙瘩,又胀又痒,这才看见姗姗来迟的魏荣光骑着摩托车出现。
“停!”吴若初大呼小叫,“你给我停车!”
魏荣光窜出老远,终究不忍心充耳不闻,慢悠悠地停住了。吴若初跳将过来,“说!你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躲你啊。”魏荣光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逐渐看向她裸露的手臂,发现那里全是红色的小疙瘩,他看着都替她痒。
“你还装?”吴若初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背过气去,她不懂魏荣光怎么会变得这么别扭,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她性子向来明快,实在受不了这种躲躲闪闪的相处方式。
心浮气躁之下,手臂更是痒得不行,她使劲地用指甲挠下去,力度又重又狠,完全是泄愤的状态。
“哎,你别挠……轻点,皮都破了!你也真是的,怎么让蚊子咬成这样?”魏荣光看见她的皮肤浮现一道道指甲划过的红痕,甚至带着隐隐的血色,不由得脱口而出。
吴若初虎着脸,“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躲我,我就不挠了。”这莫名其妙的威胁口吻,就好像她挠出来的伤都是施加在他身上一样。
魏荣光拿她没法子,顿了几秒,循循善诱地说,“若初,其实我们可以不用像以前那么常见面,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以后也不会是,我不希望别人误会……”
他还是说谎了,他并不是怕别人误会,只是怕自己误会,他不能有任何幻想,一点苗头也不行。
“我们不是同学吗?既然是同学,我跟你打会儿交道怎么了?”吴若初含笑逼近他,目光仿佛能透视他的心,“魏荣光,你要是躲我,就说明你心里有鬼!”
“笑话,我心里能有什么鬼?”魏荣光悚然一惊。
他怎么能告诉她,其实他心里的的确确住着两只鬼,其一是对她的爱恋,他必须用锁将它禁锢起来,否则一旦放了出来,他怕它会吞了另一只鬼。
“没鬼最好,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她打蛇随棍上。
“不去了,我还有事。”
吴若初闻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魏荣光,你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魏荣光发觉自己的态度好像确实太严酷了,“你别那么想……我只是……”
“你不讨厌我?那你就是喜欢我!”吴若初脸色刹那转晴,洋溢着金光闪闪的得逞之色。
魏荣光见自己中计,索性也就不再客气,“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就姑且讨厌你,行了吗?”
“你讨厌我也是喜欢我。”
“凭什么啊?”魏荣光怎么说都是错,快被她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