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再退,他便出手。
王石双手向外一展,将七式中的“缚”字诀发挥到极致,那朵无形无质的浮云硬生生向外扩展一丈,将那五个刀客全部笼罩起来,经由双手施展出的力量瞬间裹住刀客们的狭长刀锋,令他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如被重重蚕丝缚住,即便是心有千均,落在刀上却是力仅绵薄。
领头刀客第一个察觉到异常,他发出一声愤怒的暴喝,将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刀上,然后艰难又决绝地向王石脸上砍去。其他四人纷纷效仿,一个个面目狰狞,脸红脖子粗地放弃自身防御,搏命似地将所有力量灌注到刀锋上,朝着王石砍去。
可是为时已晚,王石侧过身体,避开三把长刀,任由剩下两把刀砍在自己的腿上,双手闪电般连环拍出,柔和的意劲在这瞬间化作金石之力,分别拍向身周的刀客胸间。
用“圆”字诀诱之,用“缚”字诀困之,用“碎”字诀击之。
真正的交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王石拍出五掌,只听到一阵肋骨断裂的声音,五名白衣刀客便倒飞出去,刚猛凶悍的刀阵旋即破裂。只有王石心里清楚,这闪电般的一击看似轻松写意,实则凶险异常,如果不是他掌握了拂云散手的精髓,如果不是在对敌之初他就想好策略,恐怕他早已丧命于狭长刀锋下。
只不过如今他是唯一站着的人,看似无坚不摧的刀丛也变成五把弃于地上的废铁,毫无疑问,他已经是胜利者,但取得此生第一次以命相搏的胜利的滋味并不美妙。
他望着地上那五个胸骨碎裂依然目光冷厉凶狠的刀客,蓦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做一场梦,梦醒就能回到熟悉的第九实验室,看到那些胡子比头发还要长的科学家朋友们。
可腿上长长的伤口在流血,痛感清晰地传到他的脑海,提醒他这里便是真实的世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他注定要在这个世界孤独地生活着,直到结束在他看来有些无奈的生命。
王石终究不是擅于将愁绪吟成诗篇的才子,他有些烦恼地甩甩头,想要将那些脆弱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此时的白塔下面,只有他一个人站着,身周遍布尸体与血迹,五个没死的刀客短时间内显然站不起来,于是他沉默地俯下身,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将自己腿上的两道伤口简单包扎起来。
他那两道浓而修长的眉紧紧皱着,不知是因为腿上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还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触动了他某些保藏许久的回忆。
大门内的三个人走出来,旺财第一个跑到王石身边,惶急地想要上来搀扶年轻少爷。
王石拍掉他的手,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和的笑容道:“我没事,腿还没断。”
旺财被他颇为狰狞的笑容吓住了,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心里倒是依旧担心不已。
“谢谢。”
王石转过头,发现对他道谢的并不是青黎郡主,而是脸色苍白的朝歌山。他略一思索,便明白对方为何道谢,摇头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为了自保。”
朝歌山讪讪地笑着,其实他与王石并不熟络,以前在太学院中仅仅是认识,谈不上深交,顶多就是路上遇见打个招呼。不同于他在太学院中有上京城第一书痴的大名,王石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学子,课业马马虎虎,诗会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人在太学院不计其数,他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只是经过今日一战,朝歌山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同窗绝对不是池中物,就凭他这一身高明的武道修为,别说是太学院,就算在上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高手。
如果不是高手,怎么能轻易击倒宁亲王府的护卫首领?还能让对方如此信任地将郡主的安危托付给他?最后还能在五个刀客的围攻下反击得手,没让青黎郡主伤到一根毫发?
一念及此,朝歌山看向王石的目光便肃然起敬。
白石大道的那一头现出许多人影,在白塔刺杀发生许久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上京府的差役。那位肥头大耳的知府大人在属下禀告之后,吓得从小妾的床上一个骨碌滚下来。他昨夜便接到上面的密令,知道今天青黎郡主会上白塔游玩。但如今郡主在白塔遇到刺杀,他不敢想象皇帝陛下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也许是直接砍下自己的脑袋来给郡主出气?
所以他连忙集合府里所有差役,带着他们飞奔着朝白塔赶来,同时将消息迅速送进皇宫之中。
此时,他扶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在白石大道的起点,看见远处地上那一具具尸体,冷汗早已浸湿全身华贵的绸缎衣物。
“小兄弟。”
昆吾从远处露出身形,嘴里喊着王石一步步走来,****的右臂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垂在身侧,左手提着一把古朴牛角长弓。他的步伐有些缓慢,唯有那道连在一起的墨黑浓眉依然霸气如剑。走过青黎郡主身边时,昆吾简单行礼,然后又继续向前走去,直到王石身前才停步。
“抱歉,这是我的疏忽。”昆吾一指地下躺着的五位白衣刀客,对王石沉声说道。
王石注意到他右臂的怪异,那几乎是一种自然垂落的姿态,不由得皱眉道:“对方是什么人?能直接从白塔上跳下来,恐怕不是异国的奸细那么简单。”
昆吾点头道:“我认识他,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这些年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你说的很对,既然他是从白塔上跳下来,那我们要查清他的身份不难。”
“你的胳膊有没有问题?”王石问道。
昆吾朗声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脉络全毁,以后这条胳膊没办法揍人罢了。”
王石面色一凝,他很清楚脉络全毁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面前的剑眉男人以后几乎就成为一个废人,再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武道水准。
但是昆吾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悲痛,他有些骄傲地举起手中的牛角长弓说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从此以后再也没办法拉弓射箭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王石能从中听出那股豪气,于是他不再打算劝慰对方,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男人。所谓铁血傲骨,不过如此。所以王石一如既往地沉默,用沉默来表示自己对剑眉男人的敬重。
上京府的一班差役终于跑到白塔下方,领头的知府大人急急忙忙地走到青黎郡主身前,小心翼翼地躬身请罪,然后大手一挥就吩咐手下将没死的白衣刀客带走。
昆吾转过身去,皱眉说道:“住手。”
他虽然只是一个护卫首领,面对上京城知府却没有什么好脸色,而且对方也没有丝毫不愉神色,连忙叫手下停止动作。昆吾想了想,然后对知府说道:“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到外围封锁住,不要让普通百姓靠近。”
上京城知府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青黎郡主,点头哈腰地带着手下向四周跑了过去。
青黎郡主一直拖在众人的后面,她明知自己应该对王石表示谢意,如果不是这个清秀的年轻人,自己恐怕就会成为吴国历史上第一个在上京城被人刺杀的皇室子弟。可头上有个地方依然隐隐作痛,手臂上某处依然传来温热的感觉,她一直在努力尝试忘掉这些,因为年轻的郡主心里不愿承认,某人已经在她脑海里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她心里一时很愤怒,一时很感激,一时又微微羞涩,诸般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生而淡漠的内心。
直到她环视周围,看到地上躺着的数十具自家护卫的尸体,她的目光忽地便平静下来。深深地呼吸之后,她走到王石面前冷淡地说道:“今日之事,我会记在心上。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来宁亲王府找我。”
随着青黎郡主上前,已经退到几丈外的昆吾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青黎郡主话里的意思很浅显,任何一个脑筋正常的人都能听懂。也许在这位尊贵的郡主心里,如王石这般没有显赫身份的年轻人行事总有所图,今日他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拦住这些白衣刀客,不就是为了自己这句话?
青黎郡主自幼生长在皇族宫苑,见惯人心险恶的肮脏事,所以她不太相信会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因为心底某些奇怪的准则就会不顾一切地帮助别人。而且,因为她自己内心中复杂的思绪,她的语气便更加冷淡,对救了自己性命的王石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王石很少会去计较一件事情的得失,尤其当对方是一个漂亮女子的时候,而且这个漂亮女子还是他并不喜欢的太过冷漠的青黎郡主。他甚至于懒得去辩解或者反驳,只是神情平静地站在紫衣少女面前,嘴角微微勾起的那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青黎郡主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身份尊贵的少女原本做好应对对方发怒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尤其是他嘴角那抹笑容流露出的嘲讽意味,让紫衣少女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如同一刀砍在棉花上,这令她很错愕,很愤怒。
一阵闷雷般的声响从远处响起,紧接着一头高大的白马出现在白石大道的尽头,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直到黑压压的一片骏马将整个白塔方圆十里全部包围,马上的骑士神情肃穆,催动着胯下神骏一点点向着白塔中央逼近。
这是吴国最精锐的禁军大队。
想必是皇帝终于知道郡主遇刺的消息,于是派出手下最剽悍的禁军大队来保护郡主。王石清楚自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因为那个剑眉男人的存在,也没有人会来阻拦他的离去。他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对昆吾道出自己心里最大的疑问:“为什么你会那么信任我?”
昆吾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你会拂云散手,碰巧我也知道这种武学的存在。席先生在上京城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礼部尚书王大人的二公子,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你?”
原来如此。
王石想明白这个问题,对着昆吾一抱拳,然后带着旺财微笑离去。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青黎郡主一眼。
听到他与昆吾之间的对话,青黎郡主知道这个年轻人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的太学院学子,而是那个极得皇帝陛下信任的老尚书的儿子,她不由暗自后悔自己刚才讲的话太露骨,对王石的态度也太冷淡。
然而年轻人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去,即便是刚刚相逢,却已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