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世,志多不同。
有人纵情于红粉之间,如柳随风。
有人埋首于故纸堆中,如朝歌山。
有人热衷于战场杀伐,如秦无敌。
王石如果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其实并不难,他如今得到天启帝的赏识,未来的前途大可期待,闲暇之余酿酿酒,做点才子佳人热爱的小东西,足够让他在这个世界生活得美满安逸。
但他无法选择这样一条路。
那夜在离园中他对柳随风说的那段话,其实另有深意。综观三国之间的关系,现在确实处在一个均势中,没有一种能打破这个平衡的力量。环山十国凭借地势之利,在三国之间左右逢源,要想取代他们的作用,绝非一两种新奇的商品就能做到,更为关键的是,如今并没有产权保护的概念,如果大规模生产,必然会被人偷到技术。
可如果不大规模生产,而是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建立作坊,那样所能起到的效果实在有限。
而现在的他,所能控制的不过是尚书府内一小院罢了。
王石经过长久的思索,逐渐摸到这个问题的核心所在。
那就是权力。
只有攫取天下最大的权力,才能利用手中的资源做想做的事情。
真是一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想法,王石在心中默默想道。
如果没有权力,那么他随时都会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再加上他和王家如今要面对的局势,在这种情势下想要有所作为,那走上夺权一条路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长路漫漫,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计其数。
王石心中升起一股豪气,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前路即便是再艰辛,也要将那些拦路石全部踢开。
在房间内思索整整一天的王石终于开门走了出来,一直在担心他的冬儿有些心疼地迎了上来,出乎她意料的是王石第一件事便是将房门拉上,然后找来锁头将其紧紧锁了起来。
“少爷,这好端端地锁上做什么?”
王石看着自己花了很多心血的房子,笑道:“锁起来,从今往后不要让人进去。”
“那少爷自己不再进去吗?”
王石淡淡道:“到合适的时候,会再打开它的。”
冬儿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她察觉出王石神态的异常,与以往有很大不同。年轻的侍女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困惑于少爷这些天究竟在这房子里做什么,心中十分好奇,可她不是旺财,没敢问个究竟。
王石回到卧房后,先让冬儿准备热水好好洗个澡,这几天他一直待在那房子里,身上确实比较脏,不好好清洗一下没办法出去见人。
今儿是旬日,百官在家休假之期。
王石收拾完毕后,吩咐冬儿从府里准备一些冰块放到马车上,说是天气太热,坐在马车里很闷。冬儿不免有些奇怪,因为她一直认为少爷很节俭,从不奢侈浪费,这夏日取冰消暑之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
王石没有和她解释,连马夫都没有带,直接带着段阿牛便出府去了。
临走之前,他去给王夫人问安,说是去东宫拜访一下太子。
这件事王粲很久前就提过,王石一直拖到今天才办,其实已经很没有礼数。太学院晚几日去没有关系,毕竟那里教习很多,不至于闹到尚书府来找人。但太子毕竟是储君,是将来大吴的皇帝,王石身为东宫侍讲,却一直躲在家里做发明家,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王石既然下定决心,那更要去看看一直只闻其名的太子是怎生模样。
段阿牛之前一直照顾段玮青,所以赶马车这种事倒也没有问题,而且马鞭一甩便是一个鞭花,看起来倒有模有样。
王石坐在车厢内,对外面的段阿牛问道:“阿牛,看看日头,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
段阿牛仰头望着头顶上方正中央火辣辣的太阳,朗声回道:“已经过了午时。”
马车在街道上走得有点快,但是车厢内的王石双手稳如磐石。
他右手握着短刀,左手则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一寸厚的冰块,就像在打磨一件艺术品似地,轻巧快速地将冰块削薄。他身边放着一个小箱子,冰块被削薄之后便放入箱子里,一直到小箱子被冰块填满,王石才停了下来。
“停车。”马车在经过一条寂寥无人的小巷时,王石对段阿牛轻声说道。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戴斗笠以及手中提着一个小箱子的人从车厢内钻了出来,段阿牛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谁。
“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王石轻声叮嘱道:“你现在将马车赶往皇城,记住一定要慢,能走多慢就走多慢,至少不能在未时之前到达皇城。”
段阿牛愣道:“那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王石微笑道:“所以你要想办法,切记不可在城内绕圈,哪怕是找个酒家吃点东西也可以。”
“王大哥,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祭旗。”
说完这两个字,王石便迅速地从一旁的小巷中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
段阿牛喃喃地叹了一句,随即又困惑起来。
祭旗是什么意思?他只听说过行军打仗之前,主帅一般都会杀个人来用血祭旗,可王石好端端地祭什么旗?
段阿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按照他的意思慢慢地赶着马车前行。
以往逢着旬日,那些整天操劳于政事的大臣们都会出去放松一下,品级高有关系的便去冰玉馆和那里的姑娘们下下棋谈谈人生,家中比较宽裕的便招呼二三好友去离园喝个酒听听曲子,再不济也能寻个幽静所在喝杯茶聊聊朝政。
然而今天上京城绝大多数大臣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从刑部大牢里救走任宣平的人还没抓到,舞弊案的影响依然在发酵,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些往常很普通的行为都可能给自己带来很大麻烦,所以大臣们都比平时要小心谨慎许多。
一个灰衣人影穿梭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谁都不会想到这人便是新科状元乔装打扮而成。
王石提着那个小箱子,刻意地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一座看起来很简朴的宅子前。
他低着头匆匆从门前走过,然后转个弯,来到宅子后面的小巷子里。
都察院左都御史许鸿哲虽然官居二品,却一直以清廉著称,就连天启帝赐给他的府第都被他再三拒绝,全家老小依然住在这座与他身份很不相配的宅子里。
王石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躲在拐角里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等到一个从御史府后门出来的家仆,然后从背后制住了他,逼问出御史府内的情况,了解清楚后将其打昏在地。
王石将这家仆的身体拖到一个角落里,从附近找来几个破烂篓子盖住。
他顺手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头,然后左右看看,确认没人之后便翻墙进去。
许鸿哲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天启帝将王家那个二愣子调进都察院已经是个信号,这让他心中很不安宁,有种随时会被人摘掉头上官帽的感觉。三皇子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之前偷偷去过一次冰玉馆,却没得到丁点回复。
这让他的心情愈发暴躁起来。
所以即便今天是旬日,他也没有心思出府逛逛,而是坐在书房内捧着书。
但他根本就看不进那些字,脑海里一直都是王东那张不苟言笑到可恶的脸。
皇帝这一招太狠,王东这颗钉子让他觉都睡不好。
“老爷,妾身见这天气炎热,所以特地去熬了绿豆汤,您尝尝看怎么样?”
许鸿哲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二姨太,一贯体贴入微的人物,所以许鸿哲对她也是多有迁就,即便今日心情烦躁,也没给她脸色看。
只不过,今儿这二姨太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二姨太没说话,脸色苍白,只是一个劲地冲许鸿哲眨着眼睛。
许鸿哲纳闷道:“你眼睛不舒服?”
“老爷……”二姨太眼圈一红,刚刚吐出两个字,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许鸿哲大惊失色,因为他在二姨太昏倒之后看见一个绝对不想看见的人。
“你!”许鸿哲本能反应想大吼呼救,却见眼前一花,紧接着一声闷响。
“吧嗒!”
许鸿哲大骇,一股剧痛从下巴那里传来,他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咿咿呀呀地支吾着。
王石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许鸿哲神情惊恐,他为官多年,心思远比常人敏锐,一见到王石出现在自己书房里,便知道这个年轻人想做什么。
当日在太和殿上那句话,他至今还记得无比清晰,甚至有时做梦都会梦到。
然而此刻他说不了话,只得用半是惊惧半是乞求的眼神看着王石。
王石将小箱子放在书桌上,然后从腰间掏出短刀,缓缓架到书桌对面许鸿哲的脖子上,轻声说着。
“许大人,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所以今天来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