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本弹劾奏章。
这是王粲回到家后告诉王石的第一件事。
今日朝堂之上,都察院的御史们就像发春一样,一拥而上地弹劾王石,说他在舞弊案结束后流连青楼,罔顾职司,实在是愧对状元大名,更是对朝廷的挑衅与不尊。也有人针对当初在太和殿中,王石有些放肆的行为大肆讨伐。
不过没有人说到许鸿哲遇害一事。
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地将王石扯进来,但是,即便不用这个罪名,难道就不能弹劾你一个区区太学院博士?
御史要杀人,只凭一张嘴就够了。
都察院的御史之所以会集体发狂,完全是被许鸿哲之死给刺激的,虽然没有证据指证王石,但当初是谁在皇帝面前公然发出威胁的?而且在背叛王石的任宣平被人救走之后,区区几天功夫许鸿哲便在家中遇害,谁都会认为这是王石做的。
对于这些愤怒的御史们,王石并没有什么恶感。
自己杀了他们的老大,总得让人家发泄一下。
而且话说回来,御史们弹劾的那些事情虽然对他清名有损,但是伤害不到他的根本。
王粲在说完朝堂上的动态之后,忍不住皱眉责道:“你这次太糊涂了。”
王石不动声色道:“父亲,难道您也认为这件事是我做的?”
王粲轻叹口气,早朝时他一听到这件事,便知道肯定是王石做的,他清楚自己儿子的心志,所以这几天来很是担心。但之前见王石似乎沉静下来,开始捣鼓一些别的事情,还以为他放下了这段仇恨,谁知道之前那些全是假象。
朝堂之上,他还能极力保持平静,然而接下来面对都察院御史的十三道弹劾王石的奏章,即便老辣如他,也不禁觉得十分头疼。
他没有责备王石,而是对他轻声说道:“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命三皇子出使西魏。”
这下王石也无法假装镇定,一时之间竟是不明白这道圣旨背后有何深意。
杀了许鸿哲之后,他猜想对方肯定会反扑,所以决定近日里不再出府游玩,谅他们也不敢直接杀到尚书府里来。可如今皇帝一道圣旨将三皇子赶到西魏去,岂不是摆明了要帮自己?三皇子怎么会答应?他背后的人又怎么肯答应?
事态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最坏的结局便是将三皇子直接逼反。
王石不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和那些潜在的敌人们直接翻脸的时候。
“不用担心,这道圣旨不会激起三皇子太大的反弹。”
“为什么?”
王粲说道:“圣旨中除了让三皇子出师西魏,还让他去西面边关****,你应该知道西面边军的主帅是秦霸蛮,三皇子对于这件事应该很乐意去做。”
王石问道:“这算是皇帝对三皇子的一种让步?”
“秦家不敢反,所以圣上不需要对一名皇子让步。你也不用将这件事想得太复杂,即便圣上不说,三皇子在西行途中也会去和秦霸蛮见面。”
“秦家为什么不敢反?”
王粲听到这个问题,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淡淡道:“说远了。圣上之所以会让三皇子出师西魏,是因为西面边军打了胜仗,拿下了关东平原。”
王石惊道:“关东平原?!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上京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粲道:“今天早上西面边军的急报才送到宫中,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关东平原位于西魏与吴国的交界处,是一块极其沃美的草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之前这块草原一直在西魏的控制中,在靠近吴国的那一边有群山阻挡,山中有萧关镇守,这道雄关大吴攻了近十年,一直没有攻破,所以关东平原虽然就在眼前,却始终不得入手。
既然边军占据了关东平原,那说明他们已经打下了萧关。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近十年来大吴最大的胜利。
可占据了关东平原,三皇子怎么敢去西魏出使,那不是找死?
王石纳闷道:“难道皇帝不打算要关东平原?”
王粲摇头道:“要来何用?虽然边军控制了萧关,可萧关以西并无屏障,拿什么去守住关东平原?那片草原沃野千里,是四战之地,要想守住如异想天开,还不如还给西魏,从中谋取一些实际的好处。”
王石脑中浮现出大吴西边的地势图,不得不承认王粲说的是对的,占据了萧关只能说扼住两国之间边境的要道,但是想将关东草原彻底据为己有,那确实是痴人说梦。只不过西魏想将那块平原拿回去,也必须得付出一点代价,否则只能刀兵相见各凭本事。
自萧关以西,过了关东平原便是群山峻岭绵延不绝,一直到西魏都城落日城以东六百里,这之间跨度上千里的地区都是群山地带,当年大吴太祖率军打下萧关,过关东平原而西征,最后中伏败退,一直退到萧关以东,也失去了对那座雄关的控制。
王石道:“原来三皇子肯接受这道圣旨,想必他是看到这里面的机会。开疆拓土历来都是不世之功,虽然关东平原拿不下来,但是估计他已经是摩拳擦掌,想狠狠地从西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王粲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平时挺和善,那张嘴有时候却是一点都不饶人。”
王石微微一笑,没有辩驳。
王粲看了他一眼,凝眸道:“三皇子虽然马上就要离开上京,可你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要出去避避风头。”
王石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
“你不惊讶?”
王石道:“这已经比我设想的结局要好很多,所以何必惊讶。”
在他的预想中,自己亲手杀掉许鸿哲,虽然整个过程安排得还算缜密,用冰块来改变许鸿哲的死亡时间,从而制造出自己不在现场的时间证据,但自己依然是最大的嫌疑。世间事便是如此诡异,哪怕他当时在天启帝身边,别人也会将杀害许鸿哲这笔帐算到他头上。
有没有证据无所谓,是不是王石亲手做的也无所谓,反正许鸿哲之死,在旁人看来肯定和王石脱不开关系。
因为他曾经在太和殿中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过,他会替老天收了对方。
在去御史府之前,他也曾想过最坏的结局,那就是彻底激怒三皇子及其背后的势力,从而在上京直接火拼。
“你在做这件事之前,起码应该知会我一声,否则就不会如此被动。我希望你能记住,朝堂之上不要轻易动用武力,否则你能用别人也可以用,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待在府里再也不出门?”王粲略略责怪道。
王石微笑道:“父亲,其实事情还没这么紧张,只要我能练到武道第一,那就不会再害怕出门的问题了。”
王粲被他一句话堵得没法言语,这孩子有时心思深沉如海,有时又大胆狂放之极,实在令人难以把握。
“父亲,你打算让我去哪里?”
王粲道:“去山里。”
王石想起那个深夜到来的怪客,试探道:“何处大山?”
王石点头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山里来的人。这件事也没什么玄秘,山里每隔三年就会来上京选些年轻人进山,因为和大考之期重合,所以很多选的都是当届中榜的学子。三年前山里来的人便是席先生,后来我请他入府,你才能拜他为师。”
王石算是明白了这段往事,如果不是大山有这么一条规矩,恐怕自己和席先生也没师徒的缘分。他继续问道:“去山里做什么?”
王粲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能学到一点东西。再告诉你一件事,每隔三年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人进山,但是出来的很少,我印象中出山之后还有大作为的便只有秦江河一人。”
那个老头子?
“怪先生已经和圣上说过了,他在上京选中两人,我本来想让你过段时间再进山,毕竟现在你刚刚踏上朝堂,正是打好根基的时候,谁知道你这孩子那么冲动,现在也只好按照怪先生的意思去办,顺便让你避避风头。”
“哪两个人?”
“你一个,另外一个是被你藏在家里的段阿牛小兄弟。”
王石惊讶道:“那皇帝岂不是也知道阿牛的身份?”
王粲道:“没关系,山里看中的人,圣上也不会追究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王石放下心来,只要皇帝不在段阿牛身上做文章,那么他也不会再担心阿牛的身份。对于那个大山,他还是很有兴趣,毕竟是席先生出道的地方,如今有机会去看一看,那自然不能拒绝。
“你收拾收拾,后天就跟怪先生走吧。”王粲看似淡然地说道。
“这么着急?”
王粲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想杀人不成?”
王石罕见地吐吐舌头,没有和王粲继续争执这个问题。
王粲神态柔和下来,道:“在山里虽然安全,也要照顾好自己。”
王石站起身来,感慨道:“请父亲在家中多多保重。”
王粲离去时,王石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做了自己五年父亲的人,虽然才刚刚过五十岁,身影却显得有些苍老。
此去大山,不知何日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