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陆昭纯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凶神恶煞的面庞是那自称君逸尘的恶魔,一步步向着自己紧逼过来。狭小的空间,无法动弹的嘴角,心头犹如针扎般的痛感一遍遍告诉她,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可是习惯性地想要逃避,陆昭纯只得紧缩起全身步步后退。
不要……不要再过来……不要再碰我……
“嘶……”身体带来的强烈痛感将她所有的思绪拉扯回来,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噩梦,不由得长出口气表示安心。
然而下一刻便察觉到自己身边存在的异样气息,猛地回头,却再次发现那张鬼魅的脸。
“你要做什么!”顾不得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陆昭纯抱着软被便向角落缩去。眼中的惊恐显示着她心中的恐慌,她怕极了面前这个男人,更不明白他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师傅呢,师兄呢,他们,他们都在哪儿……
“就这么怕我?”像是自嘲般,君逸尘看着陆昭纯的眼睛没有一丝内疚和波动,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一把掀开陆昭纯护着身子的软被,将她拉扯到自己面前。脸凑得极近,话语轻佻:“若是知道你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都将面对我这张脸,你是不是还要去死?”
浑身依旧止不住地颤抖,陆昭纯听不懂君逸尘的话。什么叫以后的每个日夜,什么叫会一直面对着他这张脸。不!她不要!她不要再见这个恶魔!
发了疯般地奋力推开君逸尘,忍着心口越发强烈的剧痛,陆昭纯即刻冲向门边想要出去。
君逸尘丝毫不为所动,见陆昭纯双手恰好搭在门闩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冷冷开口:“你说,若是你前朝皇室的身份被暴漏出去,你的师傅和师兄,会怎么样呢?”
紧绷的弦在即将断裂的时刻,忽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一盆冷水。陆昭纯听得相当清楚,对方说,她是前朝皇室。他在用这个,威胁自己。虽然内心中对于前朝皇室遗孤这个概念一直都不怎么关注,但是犹记得自己刚刚得知这件事情时,师傅严峻的面容以及时刻叮嘱的话语,这一切分明在告诉她,若是这个消息被他们三人之外的人知晓,那就要付出比死还要惨痛的代价。
可是这个人,他真得就是为了让自己死那样简单吗?
强迫自己暂时忘却对君逸尘的恐惧,陆昭纯僵硬转身,迎着对方含笑挑衅的目光,怯怯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你。”依旧是惯有的简洁干净,君逸尘的目光直直映在陆昭纯的脸上,不闪不躲。
心头一紧,陆昭纯不可抑制地后退几步,抵在门边。不知平复了许久,才勉强抬头,目光闪躲地继续道:“你要我,做什么?”
殊不知她的一切看在君逸尘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力度。就像是一个被自己玩弄在手掌之中的猎物,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犹豫,慢慢击溃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这才是他想要的,因为只有这样,陆昭纯才会真正的,为他所用。
“你只要跟我走,其他的,以后会知道。”冷淡地回答没有丝毫温度,君逸尘看着陆昭纯越发痛苦的模样,忽然再度开口,“如此,我便会留下你师傅和师兄的性命,孰轻孰重,你自己定夺。”
就是这样看着他们内心挣扎和选择,君逸尘懒懒地靠在床边,头却望向窗外。擅长伪装和虚假,于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人心难辨。只是若要好好把握住人心,就要先戳中每个人的弱点。
陆风行的弱点便是整个陆氏家族,只要自己能够掌控陆氏家族的死活,陆天行绝对不敢有所动作。而能够将这样一个神医控制在自己范围内,终归是为了日后的行动准备着。
而面前的陆昭纯,单纯善良、不谙世事,就是这样无暇的性子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哄骗无数目光。再加上她那张真假难辨的脸……君逸尘笑笑,心中早已经思量好了一切。
回转头想看看陆昭纯定夺得如何,却发现她已然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坚决。
“我答应你。”不再逃避闪躲,陆昭纯咬牙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师傅和师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像是爱抚一般伸手轻轻摩擦陆昭纯如凝脂般的脸颊,君逸尘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多么相似的容貌,多么接近的脾性,多么让人心动的神情。
可惜,假的永远是假的,成不了真。
“对了,昨日我并未伤到你的经脉,为何你会突然吐血?”忽然想起横插在自己心头的疑问,君逸尘道,“而且看那血迹的色泽,倒不像是一般常人血液。你是不是患了什么病?”
不太愿意提及自己身体的情况,陆昭纯低头不语。见对方根本没有催促的意思,她反倒有些为难。前路未知,自己身体的毛病一直都是心口的一块伤疤,若是被对方知道,是会好心放过自己,还是会连她一起杀了?
“不过你师傅是妙手神医,连他都治不好的毛病,恐怕不是一般病症那样简单了。”紧接着自己刚才那番话,君逸尘缓缓道,“从那鲜血的色泽来看,黑中发绿,怕是南疆巫蛊之术才能达成的效果。”
“你中的不是毒,是蛊。”陈述版的话语,根本没有疑问的架势在里面。君逸尘看着陆昭纯瞬间收缩的瞳孔,冷冷一笑,“不要妄想对我隐瞒什么,我全都知道。”
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是一个透明人般无助,陆昭纯无法招架,思考片刻也只得缓缓开口:“是……情蛊。”
眉峰高挑,君逸尘的表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情蛊这个词语。依稀还记得当年自己看到关于情蛊描述时的那种趣味,无欲无求,无情无义,但凡中蛊者过分动用真情,就会日日接受情蛊锥心的痛苦。想必这也就是那一日陆昭纯会突然喷血的原因,她的心脉有了反应,直接反映出了情蛊带给她的结果。
一张难辨真假的脸,一个不能动情的体质。君逸尘笑了,表情邪魅,看着陆昭纯犹如看着心爱的玩物一般耐人寻味:“既然如此,你更要学会无欲无求、无情无义了。”
他的笑容太过可怕,陆昭纯隐隐觉得心口又在作痛。她如何不知对于中了情蛊的人来说,无欲无求、无情无义才是最终的归宿,但是想想身边存在的那些美好事物,想想师傅和师兄多年来的悉心陪伴,她不会,也不能变成那样。
无所谓再去观察陆昭纯心中的种种想法,君逸尘此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让她梳洗完毕即刻上路,君逸尘走出房门站至小院中,闻着那不同于京城之地繁华奢靡的清凉气息,心中忽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这一举,到底是对是错?
“王爷,那个叫陆子扬的,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先带走了。神医那边虽然没有异议,但明显有些情绪动荡,不知是不是要……”无邪的声音再次出现,依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君逸尘回头望了陆昭纯房间一眼,冷声回答:“随他去吧,陆氏家族百余口人,他不会傻到分不清轻重。至于那陆子扬,留着好好好培养,废柴总有废柴的作用,即便日后留做炮灰,也是好的。”
隐秘的回应,莫测的心思,君逸尘终于打破了属于陆昭纯18年独有的平静,却不知等待他和她的,又是一段怎样的旅程。
临走之际的陆昭纯想要再跟陆天行和陆子扬话别,却意外被君逸尘挡住。只是冷冷地告诉她那两人一切安好,却决计不允许他们再碰面。君逸尘就是要这样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期盼吊住,如此,她才会真得听自己的话。
相安无事地端坐在同一辆马车中,说到底,这还是陆昭纯第一次离开家。姑且算是一个家吧,尽管没有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但师傅和师兄却也是唯一牵挂的人。
两个时辰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浑身被马车颠簸惹得极其不适应,陆昭纯却并没有像君逸尘觉得那般柔弱矫情。原本娇俏的脸庞带了几许落寞,就这样侧着头一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这样的神情像极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心中恍惚,却也觉得这张脸在自己这里完全就是阻碍。是的,他不需要这样的神情,亦不需要这样的脸,他不想看到,因为那是假的。
“把这个戴在脸上。”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君逸尘抛向陆昭纯,“在我没有明确提示前,不可以取下。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外出,你要用的,都是手中这张面具。”
不解他的意图,陆昭纯轻抚手中面具:“以后,都要以这个面貌示人吗?”
清冷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君逸尘盯着那如水般柔和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即便有一天不用这面具,你也不可以再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