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锦毕竟是女人家胆子小,听见陆昭纯如此一解释,手上一抖,筷子便落在了桌上,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
君邪影依旧笑得邪气,只是看向陆昭纯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揣测和阴鸷。
而最为正常的,则是依旧一脸淡漠的君逸尘,似乎对陆昭纯刚才的说话充耳不闻,只安心喝着自己盏中美酒,无所谓地笑笑。
“二哥府中真是能人辈出啊,没想到一个小小丫鬟竟然有这等学识。说来我倒是从未听闻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也不给弟弟我介绍介绍?”
君逸尘发出一阵大笑,仰头喝尽盏中酒,这才回答道:“不过是一个下人,曾经在哪里读过几年书也不为过吧。反倒是五弟你这府中珍奇宝物,要不是二哥我孤陋寡闻,还当真认不出来。要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落在病根,再牵扯到五弟身上,可就不太好了。”
“二哥说得哪里话,我这府中稀罕玩意儿再多,却都能被你府上的人一一认出,这样看来,还是你厉害些。”君邪影神色不变道,“况且也是我这个做弟弟的粗心,忘了二哥你身上带伤,要不是这丫头嘴快,只怕就罪过了。”
见他时时都要把话题牵扯到陆昭纯身上,君逸尘心中不悦。心中明知君邪影此举完全就是故意,他却不能道出分毫。只因站不住脚的立场,一旦有所纷争,他便会成为万劫不复。起码,以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跟君邪影硬碰硬。
君逸尘的沉默却并未让君邪影放心,鬼魅一笑,却拿着筷子轻敲了下那盘灯蔟草,一脸叹息:“话说这灯蔟草可真是好东西,我的家奴废了不少功夫才从西域那群蛮子手里拿回来几株。本来还打算让二哥与锦夫人尝尝鲜的,谁知道,却是个害人的东西。”
听出他的画外音,君逸尘眉峰微微蹙起,话语却相当平静:“既然是这么稀罕的玩意儿,那五弟以为如何呢?”
“还是二哥最懂我,既然二哥和锦夫人都不能吃,那不如……让这个丫头来吃吧。反正我看她身体强健,胆识过人,就赏给她吧,总好过,直接拿去丢了,不是吗?”
紧咬着下唇听君邪影说出这样的话,陆昭纯心中一惊。似乎根本不用想也能知道君逸尘的回答,陆昭纯只觉得自己真是活该。就应该让君逸尘吃下那灯蔟草,让他尝尝日日锥心之痛,也好过他总是想着法的折磨自己。
“五弟所言甚是。”果不其然,君逸尘赞同了君邪影的说法,可是很快,他却继续道,“只是你我作为主子的,还是要赏罚分明的好。既然我这下人因为提醒有功而被赏,那么五弟府中准备这盘菜的下人也该拉出来一并罚了吧。如此不长眼的奴才,留着也没用。”
出人意料的举措,让君邪影瞬间拉下了脸。那个一向顺着自己,很少露出锋芒的君逸尘此时竟为了一个下人而阴了自己一把,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的。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凑巧带了一个心思缜密的丫鬟,可现在看看这袒护的架势,倒让他觉得耐人寻味了。
而反观此时君逸尘虽然脸上含笑,心中却已经将君邪影的想法猜了个清透。想要惩罚君邪影的下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君邪影一旦做了,就显得太言听计从。这不是对方想要的效果,因为他堂堂商皇胞弟,如何能被自己这个庶出王爷指挥着办事。
虽然君邪影一直把目光盯在陆昭纯身上这一点让他有点疑惑,但眼下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需等回府之后,再做定夺。
“二哥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弟弟我喜欢开玩笑,何必就当了真呢?想你这下人也是护主心切,即便真是赏,也该二哥亲自开口啊,哪里轮得上我。”
一番巧妙推托,君邪影邪笑的语气将紧绷的场面再度活跃。陆昭纯长出一口气,看向君逸尘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原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却不料对方一招顺水推舟,反倒救下了她。
为什么?陆昭纯的心中一直在疑问,却始终得不到结果。再看向瞬间又变成好兄弟的二人觥筹交错间那不可察觉的微微冷意,陆昭纯顿觉得无趣,却也不好再去想其他。这便是京城贵族的生活方式,她一个外人,又何必替这些人觉得累呢?
酒过三巡,也不知过了多久,君邪影才依依不舍地放君逸尘等人离去。只见他踉跄着步子靠在君逸尘身边,一手握着酒盏,一边口中嚷着“喝”,这样看着,反倒没了之前的邪气派头。
君逸尘虽然眼神也有些迷离,却比君邪影清醒许多。扶着他烂醉的身子一边无奈摇头,一边嘲讽:“喝不了还要硬撑,你这性子当真叫人无奈。”说罢,便示意周围下人赶紧上前搀扶。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君邪影眯着双眼,却仿佛听明白了君逸尘刚才的话。一边冲着君逸尘离开的背影举杯,一边口中却念叨着:“二哥啊,别、别忘了后几日进宫,绾妃娘娘的生辰啊,陛、陛下肯定还会设宴。到时候、到时候咱们继续喝啊!”
君逸尘的脚步顿住,身体明显一僵。虽然恢复的很快,却还是被紧随其后的陆昭纯看出了端倪。只听他“呵呵”一笑,用着同样颠三倒四的语气喊了一声“那是必然”,便匆匆离去。
殊不知,自己完全清明带着痛色的眼神,却悉数落在了紧跟而至的陆昭纯眼中。
看着君逸尘等人完全离开府门的身影,那原本烂醉如泥的君邪影却在下一刻站直了身子。之前的醉酒神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邪魅带着清凉的眼眸。挥手示意周身下人退去,站在原地望着那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冷笑一声。
“君逸尘,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心态去参加慕绾倾的生辰!”
说着,笑容越发诡异,向着黑不见底的暗处低语一声,转身离去。
而正如君邪影所说,在得知三日之后便是慕绾倾生辰的君逸尘,此刻确实心如针扎。那原本被他刻意隐瞒的事实,眼下却成了幕布一般,一个接一个在他脑海中放映。
他与慕绾倾青梅竹马,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在对方16岁生辰那日接到宫里册封的旨意。一张口就是从二品的昭媛,自然让慕绾倾之父慕盛远喜出望外。想他自己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自家女儿还未出马便获得了从二品封号,他怎能不激动。
是以连想都未想还有个君逸尘在苦苦守候,便怂恿着慕绾倾接下了这道旨意。当然了,不接只怕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而惹怒了皇帝。这京城,总归是天子的囊中之物。
君逸尘很清楚记得,当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后,发了疯般想要见慕绾倾,却只得到了她府上大门紧闭的冷对待。不是不能翻墙进去,不是不能以自己王爷的身份强制要求绾倾出来见他。只是那时长孙婉碧意味深长的提醒,却让他死了所有的心,只剩下一袭清冷。
她说:“如果王爷现在没有能力去推翻商皇,就不要再见绾倾小姐。要知道,她现在是待嫁的昭媛,若是此刻见了王爷,日后被有心之人利用,那被拖下水的,将是你们两个人。”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不敢再动,也不能再动。整整两年,他刻意避开关于宫中绾昭媛的一切,隐忍、谋划,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踏上那个高位,能够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抢回来。可谁知他还没有开始动手,她却已经成了绾妃。
绾妃……绾妃……多么嘲讽的封号,他记得,只有诞下子嗣的后宫女子,才会被册封为妃。她竟是……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所有,只一心做自己的绾妃了吗?那么事到如今,坚持的一切,可还有意义?
“王爷这是怎么了?怎地脸色这般难看?”上官锦见君逸尘自打上车以后便不吭声,一副脸色冷清的好像能化成冰,不由得心中紧张。靠近对方身边紧紧握着那僵硬的双手,上官锦不断地搓着,眼眶却慢慢的湿了。
只因为她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这儿。所以不管她怎么捂,怎么做,对方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王爷,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说给妾身听听吧……”
思量许久,上官锦却只说出这样一句。却不知君逸尘眼中厉色一闪,一把打开她的手,话语强硬:“以后如果再敢跟君莫打听我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撂下如此一句狠话,马车还未停稳,君逸尘便率先下去。二话不说,扯着还未反应过来的陆昭纯便向着书房走去。若是他愿意回头再看一眼,便能发现上官锦那饱含着泪意的目光,全部变成了一股无形的怨恨,在他和陆昭纯身上游走,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