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像是被灌下一块大石难以呼吸,陆昭纯万万没有想到,看似平和无常的君祈羽竟然揣着这样的心思。想必,连洞悉一切的君逸尘都是没有料到的吧。
帝王之心,果然是世界上最难以预测的。
只是想不到会有什么理由,是君祈羽让自己留在宫中的。找训导嬷嬷教她礼仪制度?开玩笑,她陆昭纯本就不是什么天生的下人,何必需要那些条框来将自己束缚。再者说,即便真得需要教导,逸王府中有个做事严谨、井井有序的长孙婉碧,难道还抵不上宫中那些老得掉渣的嬷嬷们?
又或者,君祈羽的目的明面是出于教导,实际上却是为了把她困在宫中。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陆昭纯自问没什么值得对方关注的,即便是曾经有一张酷似慕绾倾的倾城之色,眼下也早已随着大火化为腐朽。除了让师傅引以为傲的一身医术,和君逸尘背地里说不清的那些预谋,陆昭纯不过是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女子罢了。
这样的存在,有什么非要被困于此的价值?
难道是……
忽然像是忆起了什么,陆昭纯心中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磕头向着君祈羽拜下,略带犹豫道:“陛下所言极是。奴婢出身乡野、身份卑贱,何以能够进宫得到训导呢。只怕奴婢的不懂事,会给陛下和宫中带来不少麻烦也说不定。所以奴婢恳请陛下三思,不如给奴婢治罪,奴婢好回去依命改正。”
君祈羽听着陆昭纯的能言善辩,似乎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在此刻的情况下还能自如地与他对话。眼中玩味气息更甚,君祈羽长出口气,语气却并未有太多变化道:“这么能说。莫不是你在教朕,如何做一个皇帝,如何处置下人?”
“奴婢不敢!”
急忙低下头,陆昭纯真心不明白这些帝王之家出身的人,都是如何思考的。分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总要纷纷扰扰、左拐右弯的剖析出根本无意义的另一种含义,当真让人无奈不已。
“不敢?呵,我看你,倒是敢得很呢。”
正说话间,陆昭纯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面前身影动了动,下一刻,原本定坐着的君祈羽竟不知使了什么鬼魅招式凑近了她的面前。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戴着面具的脸,指尖恰好停在那几日前被烧灼的地方,君祈羽一动不动,陆昭纯却如坐针毡。
“还是说,你是舍不得二弟,所以才打算抗旨不尊呢?”慢慢摩挲着陆昭纯脸上看不见的印记,君祈羽的话变得相当难测,“不过要知道,不管是哪一种,都能要了你的命的。抗旨不尊,其罪当诛。而你所牵挂的二弟的心,也从不会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停留,他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似提醒又似挑拨,君祈羽的话意味不明值得让人深究。然而此刻哪里还有多余时间去计较他到底什么意思,陆昭纯只觉得对方有意释放的强大压迫感让她无所遁形。不得已只好低头不语,多说多错这个道理,在君祈羽这里似乎格外适用。
“听话便是做下人的第一要务,朕已经吩咐了内务府准备妥当你的训导教程,今日既然已经来了,便先准备着吧。”
不知是不是早有打算,君祈羽说完这句话后,便示意远处的内监来将陆昭纯带去她这几日需要住着的地方。目光滑过小院门口,似乎那一角紫色锦袍还在若隐若现,想来是凤楠胥还未离开,只是不知道对方得知此刻的消息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来不及再去询问更多,陆昭纯在内监的安排下住进了后宫专门训导刚进宫宫女的小院。只是似乎是为了彰显她的特殊,其余宫女皆是四五人挤一间屋子,而唯独陆昭纯单独住一间。却不知,如此一来,反倒为她树立了不少仇敌。当然,这是后话了。
反观凤楠胥这边,明明是在宫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候陆昭纯出来,却不知,对方竟然一去不复返。他等到的只有君祈羽身边内监的短短旨意,示意他陆昭纯已经被陛下下旨入宫学习礼仪。
突如其来的突变让凤楠胥当场愣住,在他得到的嘱咐中绝计不包括送陆昭纯进宫学习礼仪这一条。心中蓦地产生不好的念头,然而碍于此地是他人地盘,作为一个小小的跟班,他是没有理由继续逗留下去的。
相当谄媚地冲着内监笑了笑,凤楠胥低头俯身行礼。只是在那看不见的某个角度,却很是“不小心”地从衣袖中落下某样东西。随着凤楠胥再度起身,“嗖”地一下,那落下的物品却也消失不见。
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凤楠胥不动声色地穿梭在各个下人之间,浑然不觉得自己此刻紫袍加身、面色俊朗的模样足以让不少人驻足观望。毕竟是从未见过王府中出现这么一号人物,小小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却被神经大条的凤楠胥悉数忽略了去。
轻车熟路地向着君逸尘书房走去,内心焦急犹如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对于君祈羽这个人,他其实是有点陌生的。不过想想对方可是君家兄弟中的长者,看看君逸尘和君邪影等人,差不多也可以联想到对方是什么狠角色。陆昭纯身上带着的秘密是君逸尘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凤楠胥作为唯一可以接近的人,也被三令五申不可乱来。只是眼下接触不过一日,到手的鸭子被别人端走,大起大落的心情早就已经让凤楠胥按耐不住了。
快步走过一个转弯处,凤楠胥半个身子刚刚转过去便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觉得自己的身子犹如鸿雁般轻飞起来。心下一惊,然而很快却安定下来。能这般无声无息对自己出手的,除了无邪,只怕也没有其他人了。
无邪脚下步子轻点,几个闪身间便将凤楠胥带到了逸王府的禁地。说是禁地,主要也是针对某些人而为之的。对于他们这些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禁地不过就是哥几个交好谈欢的场所。
“你想死了吗,大庭广众地穿过府中下人面前。可知你这举动会给王爷带来多少麻烦?”无邪依旧是一身黑衣,一张脸在黑布的笼罩下看不清楚,但是眼中的寒气却让凤楠胥打了个抖,“还是你已经忘了,江湖上悬赏你的人头,值多少银钱?”
“啊!无邪,你不能这般落井下石啊!”一刻一个心情,听无邪说起自己的痛处,凤楠胥不由跳脚道,“落井下石乃是卑鄙小人才会做的事情,你、你、你……”
“我什么我。”冷声打断他的话,无邪显然没有时间同他废话。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凤楠胥,意味明显,“先把药吃了,免得你那毒体再冒出来祸害王爷。”
不满地撇了撇嘴,凤楠胥却不得不照做。面前无邪的本事他可不止一次领教过,想那年少轻狂时,谁人不曾犯点浑呢?狂妄不知利害深浅的自己试图挑战无邪的极限,却险些被挑断了手脚经而阵亡。若不是君逸尘出面阻止,只怕不用等那江湖人追杀,自己也早就成了传说了。
“你倒是挺关心王爷的,”一边不情愿地吞下克制自己毒性的药丸,凤楠胥一边道,“只是不知一向形影不离王爷身边的你,此刻怎么会弃了王爷而把我强拉过来呢?”
“王爷不在府里。”一句话,便打消了凤楠胥的各种心思,“我留在这儿,自然是有我的事情要做,不用你管。”
“他不在?”心中一沉,凤楠胥赶紧收去脸上玩味的神色,换上一副沉重,“宫中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他竟然不在府里?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情,要我去书房找他吗!”
对凤楠胥的聒噪皱了皱眉,无邪不满道:“王爷只说有事上书房禀告,并未说,他一定会在书房。不过看你独自一人回来的样子,想必是和商皇意外扣下姑娘的事情有关吧。”从未道明陆昭纯的真名,无邪表现得中规中矩,“可惜,你晚了一步。王爷正是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旨意,才急忙赶了过去。”
凤楠胥听此不由得沉思,没想到商皇竟然这般赤、裸地就当着君逸尘的面扣住了他的人,不过目的是什么呢?想想那个相处不到一天的女人,除了一手精湛医术外,无非就是丑脸坏脾气了。这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竟然引得君家三个大头频频争抢,当真是没眼光透了。
“我说,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历?”还是耐不住满心八卦的细胞,凤楠胥依旧摆出谄媚的笑脸向着无邪问道。
哪知无邪根本不吃他这套,不等他摆出笑脸,一柄利刃就直接搁在了他的脖颈:“凤楠胥,操好你自己的心,做好你自己的事。王爷让你研究治愈情蛊的法子,但不包括让你问及所问,知其所知。”
话音刚落,无邪忽得将手中利刃投向身后几米之远的距离:“谁!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