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楠胥愣住,似是沒有想到段洛城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那话语里的笃定听起來让他不爽,可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什么。毕竟此刻对于陆昭纯來说,每一步每一寸都是攸关生死的局面,倘若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有所不为,怕是对谁都不好。
“既然这样,就劳烦段公公快点儿说吧。”不得已妥协,凤楠胥的气焰却很是高昂,“眼下已是入秋了,你让我家姝婉仪如此跪着,怕也不是个这事儿吧。”
“那是自然。”段洛城有礼一笑,对于凤楠胥的态度却丝毫沒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相当良好的素养让他保持着不为所动的态度,看着陆昭纯缓缓俯身行礼,解释道,“恐怕要委屈姝婉仪一会儿了,不过这毕竟是宫中礼数,还请姝婉仪,莫要怪罪。”
陆昭纯未作声回答,却点了点头表示默许。虽然内心对于这等奇怪待遇也是保持着同样惊异之心,可想想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从逸王府的下人中走出來的姝婉仪,即便身后有整个逸王府支撑,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火。
这硕大皇城的唯一主人,只有君祈羽罢了。
缓缓下跪,青石地板的凉意瞬间通过裙袍锦裤透了进來。陆昭纯似乎才察觉到原來初秋已是这般冷了,却从未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知晓。而距离自己离开山谷也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那个时候,初春刚置,和煦温暖,远不及此刻盛装下的那份凉薄。
见陆昭纯依照礼数跪下,段洛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看透的精光。高深莫测地回望了身旁尚且还在怒着的凤楠胥一眼,嘴角边挂上一个若有似无地笑意,却正了正神色,开始宣读关于这后宫种种需要遵循的礼数。
每日辰时之前需要起床洗漱,按照宫中礼仪整理着装,并各自在居住宫殿服用早食。因着君祈羽眼下尚未立后,是以免去了早食之后需要去跟皇后请安的环节,各宫娘娘也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点各自居住宫殿的环境以及其他。而在巳时,各宫娘娘主子需要经由下人陪伴前去太后的颐和宫中请安,闲聊亦或是家常,全都要看太后那边是什么意思。
陆昭纯原本只是静跪在地上听着,眼下得知需要日日里前去跟那太后凤韵宁请安,却还是有一丝不安。想想上官锦落胎一事加上之后自己的煽动撩拨,这般大的举动显然全都在凤韵宁的掌握中。而自己此刻又成了皇帝的婉仪,也不知又会是个什么局面。
段洛城自然不会知道陆昭纯此刻的种种心思,眼见她似乎是抖了一下,也全以为是被这繁杂的时间规矩所惊吓,并沒有在意。除却每日早晨的行礼和请安外,其余时间基本就是后宫妃嫔自由活动的时候了。
如何去打发这漫长岁月的无助时光,说來,也算是她们之间的一种乐趣。或自相残杀或拉帮结伴,看似一个个柔弱无比却都含着谁都不曾知晓的蛇蝎心肠。段洛城做了刑司院掌事这么多年,该看得也全都看过來了,于是对于陆昭纯日后的生活,他还是有些感到可怜的。
只是这份心思该不该有,能不能说,却成了一个谜。眼中不安闪过,眼瞧着凤楠胥投來的怀疑目光,段洛城再度提高了威严声音。
“姝婉仪,以上这些都是宫中各位主子需要注意的大体问題。切记,除却要命的事儿外,千万不要延迟或推托。不然只怕缺席了一件,您就有可能沦为万劫不复。”
这般话出自真心实意,段洛城却绝计不是吓唬陆昭纯。只是凤楠胥在一旁听着,眉毛瞬间拧了起來,相当沒气度地嚷嚷道:“除了要命的事儿?哼,段公公这话说得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可是皇城,全天下最安全的怕就是这里了吧!竟还能有什么要命的事儿?”
段洛城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凤楠胥,见他眼中挑事意味十足,却还是沒有发怒。只挑了挑眉,相当凌厉地问了声:“阁下可曾听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反之,亦然。既然你觉得这里很安全,那么相对來说,这也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了。至于具体原因,想必阁下出身江湖,要比奴才,清楚得多。”
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凤楠胥终于不敢再小觑段洛城半分。尽管对方时时都在以奴才自称,可那眼中的冷静,浑身的傲气,以及缜密的思维,都不像是一个普通公公该有的那般。即便是君祈羽身边的李和柱,也不曾这般让人觉得威慑力十足。
总算能明白为何段洛城这样的人物可以年纪轻轻便接管刑司院这么重要的地方,毕竟,除却他此刻表现的种种事端外,怕还有很多他们看不见的手段,在背后蠢蠢欲动。
“段公公还请不要在意,你既知他出身江湖,怕是也可以理解他跟咱们之间的不同。”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陆昭纯无法继续沉默,只好缓缓出声,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沉着冷静。
看着二人皆是有点意外的样子,陆昭纯嘴边浮起一个笑意,虽然苦涩却只让人注意到其中清淡,很好的隐藏了内心情愫外,便只剩下谨慎小心:“还请公公继续宣读需要注意的礼仪,若是耽误了时辰被陛下怪罪,怕也不好。”
作为整个事情的正主已经发了话,饶是凤楠胥再怎么不服气,也只好偃旗息鼓。而段洛城本就是冷清的人,于是坦然一笑接受陆昭纯提议,继续道:“刚才所说便是大体情况,姝婉仪自己掌握便好。不过您跟其他娘娘主子有一点不同的,便是您还未侍寝……”
“侍……侍寝?”刚才的沉着忽然被这两个字打乱,陆昭纯顾不得此刻还在下跪听读的局面,略带慌张地失声道,“今晚就会吗?”
她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初入宫中女子的娇羞和不安,可看在段洛城的眼中却成了惊慌失措和恐惧。有点想要探究这份情绪來自何处,段洛城坦率一笑,直视陆昭纯眸子,回道:“姝婉仪,您既已被封为从四品婉仪,自然就是陛下的女人了。侍寝这种事,当然是您生活乃至存在的唯一途径。奴才是不知道陛下今夜会否招您侍寝,但总有一天,会轮到您的。”说罢,看着陆昭纯那抹惊慌,继续道,“当然,侍寝前会有宫中嬷嬷教给您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一点,您也不用担心。”
自然看出來自己刚才这番话不仅沒有让陆昭纯安心,反而还让她更是恐慌,段洛城忽然觉得,这样的开场,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然而今后何许谁都无法预料,是以将这担忧神情记在脑中,不等陆昭纯出口回答,他便紧接着前面话題道:“奴才需要提醒您的,是在您侍寝后的第一天早晨,必须前去祺妃娘娘那儿奉茶请安。”
强迫自己将心头恐慌压下,陆昭纯在听到“祺妃”二字时,脑中忽然闪过那个清丽淡然的佳人模样。抬头还未收敛掉刚才的错愕,回问道:“祺妃娘娘,现在是宫中位份最高的主位娘娘?”
“这一点,在您一会儿回宫之后,还会有嬷嬷跟您仔细讲解,奴才就不多说了。”段洛城老实答道,但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您说的也沒什么问題,所以本该向皇后问安的活儿,便只能落在祺妃娘娘身上了。”
该交代的事情显然已经说得差不多,除却自己能够提醒和打点以外的,段洛城的任务已经完成。点头示意身边小太监快步将逸王府派给陆昭纯的两位贴身丫鬟率先带去寝宫,随后便指示另外几人将陆昭纯带來的少数物件一并抬了过去。
硕大的宫门口很快便只剩下除了守门士兵外的段洛城自己和陆昭纯、凤楠胥二人,看着凤楠胥将陆昭纯慢慢搀扶起來,眉毛轻蹙,冷不丁地道:“姝婉仪眼下已是陛下的人,言行举止只怕还是要多挂心才好,免得遭人话柄,带來不必要的麻烦。”
陆昭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來段洛城所指是什么,急忙将胳膊从凤楠胥手中抽回。只是面对身前男子的态度和表现总觉得哪里连续不上,陆昭纯依旧保持着谨慎之心,答道:“多谢段公公提醒,是我大意了。”
“陛下已经将之前姝婉仪养病居住过的宣双阁赐给了您作为寝宫,奴才现在便着令下人带您过去。”很快转移了话題,段洛城顺便将目光投向身后凤楠胥以及远处看着他们一直都未曾出声的无邪,“初秋天凉,二位的护送任务已经结束,想來也该回去复命了。”
“用不着你管!”凤楠胥终于还是沉不住气,相当不悦地抬高了声音,“我愿意在这儿待多久就待多久,即便我要随着姝婉仪入宫,你也管不着!”
“那可不一定了。”段洛城脸色不变声调却忽然压低,带着几分阴冷道,“奴才既然是刑司院掌事,肯定不会允许霍乱宫闱的事情发生。阁下若是还想姝婉仪入宫第一日好过,就请尽快离开吧,不然……”
话未讲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正在凤楠胥相当别扭地瞪着段洛城的当口,一道清冷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冷寂:“姝婉仪是不嫌弃,便由奴才带您去宣双阁吧。毕竟,宣双阁内外的安危工作,已经交给了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