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寂寥,看似门庭若市繁华不已,实际上内心空虚,空余无痕。眼见无数宫殿高耸,欢声笑语不断,实际上那处在背后的阴谋诡计,却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将其置之不理,甚至还怀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觉悟。
当然,这其中,也许有一个人,是最与众不同的。
君祈羽手中快速翻阅着大臣们呈上來的折子,朱红笔端轻点批阅,面上表情淡然,似乎在做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
静谧环境自然容不下任何一点轻响,门外大太监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血燕羹出现,碗底擦过桌子发出轻微声响,引得君祈羽眉宇微皱,却并沒有多说什么。
血燕羹甜腻香气缓缓飘散上扬,御书房本就不大的环境中不多会儿便被这股味道充斥,沒來由让君祈羽原本平和的心泛起了阵阵烦躁之感。天生不喜吃这些过分甜腻的东西,总觉得这股滋味会扰乱人的心智,由此沉溺于香甜带來的暖意中,而忽略了自己正身处于皇宫这种险恶地界。
“林忠旭,你今儿这差事办的,叫朕说你什么好呢?”缓缓合上手中最后一份折子,君祈羽眼睛沒抬,声音却听起來带了几分冷意,“朕以为你跟你师傅不同,所以才在五王爷事情之后将你提拔上來。可结果呢?”
话未说全,意思却表达得差不多了。
林忠旭原本是最得李和柱喜欢的小太监,为人心思缜密,做事一丝不苟。虽然是李和柱一手调、教出來的,但却不同于自己的师傅那般为人贪婪,说话圆滑。自然比李和柱更明白这皇宫中谁才是正主,是以在君邪影一事东窗事发后,便最先站在了君祈羽一边。
而自己的师傅李和柱,却因为背地里勾结君邪影,而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天家无情,这是在宫中伺候的每一个奴才都深知的道理,是以除了安安分分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外,剩下的,便是要想着法儿的替自己主子保守秘密,顺便维护主子应有的地位和利益。
然而此刻被君祈羽这么一说,林忠旭瞬间便觉得有些腿软,随后便直接跪下,满脸愧疚道:“奴才惶恐,奴才知道陛下不喜食甜,只是那血燕羹是太后让人送过來的,奴才想着不好拒绝,于是才收下了。”眼睛余光小心翼翼看着君祈羽依旧一脸淡然模样,心中一急,便开始自己掌自己的脸,“陛下明鉴,奴才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万不会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就做出有损陛下颜面的事啊!”
这言辞说得君祈羽终于有了反应,眉毛高挑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话,一直落在眼前折子的目光也移到了林忠旭脸上,“小恩小惠?林忠旭,你这话若是被太后听见,怕也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吧?”
君祈羽的喜怒无常一向是宫中众人心知肚明的,只是沒想到身临其境时,竟然会有如临冰窖的感觉。林忠旭只觉得这片刻功夫后背已经湿了大半,然沒有时间计较那些,只恨不得将头能埋进地里,却绝计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罢了,朕不过是随口说说,这里也沒得旁人,你不用那么害怕。”片刻之后,君祈羽浅浅一笑,指着身旁那碗血燕羹道,“说吧,太后又有什么指示?”
林忠旭暗暗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儿回來。起身弯腰,急忙循着君祈羽的问话道:“陛下,娘娘派人來说,最近您日夜劳累须得补补身子,所以才差人送了这碗血燕羹來。”林忠旭说着,忽然觉得之后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可看着君祈羽并未做出表态,不得已咬牙又道,“娘娘还说,您多日未进过后宫了,国事再忙也不能忘记传宗接代的事儿。虽说绾妃娘娘得您宠爱,但雨露均沾才是天子应该做的。”
林忠旭这番话说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沒有听见君祈羽做出回答。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周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那种來自于面前之人的压迫感让他气都有点喘不上來。
“好,朕知道了。”哪知良久之后,君祈羽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便将那血燕羹端至自己面前,轻轻拿着调羹翻转,“对了,新进宫的姝婉仪那边,可有派人去安置妥当了?”
“回陛下,段公公还有御司院的嬷嬷都被派过去了,想來还需要一会儿时间说教礼仪要事。”林忠旭中规中矩回答,不知这姝婉仪是个什么來头,但想想,却还是自主地问了一声,“陛下可是今晚打算叫姝婉仪侍寝?”
君祈羽手中动作忽然一停,随后便继续起來。林忠旭看不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带着几许玩味在其中:“皇额娘不是说要朕雨露均沾吗,那便召姝婉仪侍寝吧。”说着,扬起手中调羹浅尝一口,“反正,朕也挺想她的。”
林忠旭低头称是缓缓地退了下去准备前去宣双阁传达旨意,只是面对君祈羽最后那句似是而非的独白却有点摸不清楚意思。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越发让他明白身处宫中需要切记的问題,而不去揣测圣上心意,便是其中之最。
望着林忠旭匆匆而去的背影,君祈羽像是丢弃一件秽物般将手中调羹扔在了碗里,而随后便将整只碗都推到了一边。原本含笑清淡的表情终于带了几分邪气,却远远不同于曾经君邪影的那般妖冶冷魅,只余高深莫测在其中,依旧笑着,却让人觉得比不笑时还要可怕。
这方林忠旭正赶着前去宣双阁内宣旨,而陆昭纯这方在向苏锦澜问清了大概事情后,迎來了御司院的嬷嬷。
礼尚往來是陆昭纯在这深宫中学会的第一件事,亲自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來递到那芳婷嬷嬷手中,陆昭纯浅笑着向她行了个礼,开场话谦逊自然:“初次见面也不知嬷嬷喜欢什么,小小心意还望嬷嬷别见怪才是。”
“小主哪里的话。”芳婷同样报以淡笑回应,习惯般地接过陆昭纯手中玉镯,道,“小主今后可是身为主子的人了,虽说过分严厉会适得其反,可该有的威严和主子气度,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眼见陆昭纯眼中一抹促狭闪过,芳婷解释道:“若换做奴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倒觉得像小主这般不刻意做作才是为人主子的良方。可这儿毕竟是皇城,各宫娘娘们各有各的脾性,但无论是谁,都要用高贵气质装点自己,这样才不至于丢了后宫的人,丢了陛下的人。”
心知对方是在刻意提醒自己的出身,陆昭纯不得已有些无奈,却也觉得情有可原。若说是真心想要害她的人,怕是今时今日根本不会说与这些给自己听。如此坦率虽然有点让她窘迫,但想起接下來要面对的后宫众人,只怕明白上的事儿,永远要比背地里好对付的多。
瞧着陆昭纯不卑不亢淡笑默许,芳婷眼中一抹赞许升起,显然是已经清楚陆昭纯心中所想。循着苏锦澜搬來的椅子坐下,芳婷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小主现如今的品级是从四品婉仪,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更何况您还有个封号,在后宫的娘娘中间,也算是较为独特的了。毕竟连绾妃娘娘都只是依着闺名坐得妃位,陛下待您如何,想必小主也是心中有数的。”
有数无数暂且不好说,陆昭纯到现在也不知道君祈羽到底打得什么算盘竟将她召为了后宫妃嫔。然这些话并不能跟眼前任何人讲,是以只好点了点头,面上含笑道:“那不知现如今这宫中,有多少位娘娘小主呢?”
“陛下如今还未立后,宫中最大品级的则是祺妃娘娘。是以靠着这个封号和位份,祺妃娘娘也暂时执掌着皇后凤印替陛下掌管后宫诸事。”芳婷不紧不慢地说着,表情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绾妃娘娘与祺妃娘娘相差一个品级,尽管如此,陛下待她却是一等一的好。放眼这宫中佳丽,还沒有谁能抵得过她的宠爱。”
忽然想起慕绾倾之前的禁足令,陆昭纯不假思索下意识便开口问道:“绾妃娘娘已经被陛下解了禁足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芳婷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并不赞许陆昭纯这番问话,直接开口便道:“小主日后问问題,还是不要这般直接。绾妃娘娘如何那都是陛下的事儿,您即便心中有什么不满,也只能藏着。轻重如何想來您也是聪明人,自然不用奴婢多说。”
被这样不软不硬地一番嘲讽,陆昭纯顿时觉得有点下不來台。然而心中对于慕绾倾的存在,还是有点担心后怕。想自己之前身为奴婢就已经处处招她不待见,眼下被封为婉仪长住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怕又是一场风波。
从芳婷之后的礼教中,陆昭纯得知,除却自己之前见过的这两位妃位人物以外,其他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等级的嫔妃。
崔常在,江淮盐史的次女,为人温婉平和却有点胆小怕事,算是后宫中最不得宠的一位。也因为身子不大好,经常待在自己寝宫中,长年与药罐子为伍。
椿嫔,前尚书大人长女,知书达理,为人清冷。虽说长年冷着一张脸,但一个月总能得到君祈羽的几次召见,是以也算是不可小觑的一位。
而新近被册封的段芳仪,则是跟祺妃一样出身武将世家。为人豪爽活泼,心里面藏不住话却因为性情耿直颇得君祈羽赏识。
看似不多的女人却形成了后宫一股又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陆昭纯听着,想想自己即将混入其中的无奈,不得已,只好苦笑。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來了桂公公传话的尖利嗓音,随后,便见林忠旭忽然出现在房中,对着陆昭纯弯身行礼,道:“姝婉仪,陛下派奴才來传旨,说今儿晚上召您侍寝。”抬眼看看陆昭纯瞬间错愕的表情,林忠旭又补充道,“戌时过会儿,奴才便会差人來接娘娘过去。等御司院嬷嬷礼教完毕,就请您开始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