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生日便叫做千秋节，换一个帝王千秋节就要换一个日子，新君的千秋节前一个月就全国张贴告示告知百姓，提醒大家莫忘了在那一日庆祝一下。
肃京更是早早筹备，千秋节前几日就给各部放假让官员休息得以君臣同乐。
青鸾侍立在侧，皇帝坐在太子榻边柔声说话：“你不要操心那些无聊的事情，父皇明日带你去游山好不好？听说荣恩天寺那边还有个温泉，是个好去处，咱们一起去看看山景，一起洗一洗温泉，你也好久没有洗温泉了。”
太子的脸微微颤抖着，那是他竭力要笑，皇帝目光柔和：“不要急。”
“儿子不孝，是父皇的生日，却要父皇带儿子出去玩。”太子慢慢的说完，皇帝很有耐心的面带微笑听完，然后笑着说：“你若能陪朕出去游山，那便是让朕高兴了，哪里不孝？朕让金英她们收拾收拾，你今日要好好休息，明日要打起精神来。”
“是，儿臣谢父皇。”
寝殿之内是一派温柔的拳拳爱子之心，等皇帝出了寝殿坐在书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世平太医时，眼神和语气全然换了一个人：“到底行不行？”
“陛下。”孙世平岁数不小，从前是安王府的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总领，花白的胡子伴随他叩首扫在地上。
“太子已经油尽灯枯，除非天神下凡，谁也无法让太子再活半年。”皇帝的脸虽然难看，孙世平却并不惶恐，他随扈多年，皇帝对他已经是十足的信任。
“朕还以为，他能给朕留下一个孙儿。”皇帝怅然，看看孙世平，孙世平抬起头来缓缓摇头：“太子体虚，生育是断不可能的。”
“朕是不是真的报应？”皇帝起身，孙世平也站了起来，颤巍巍的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臣是个医者，不论鬼神事，这些话，请陛下去问一心。”
皇帝看向孙世平：“跟你说话真是费劲。”
孙世平的眼睛扫了扫门口：“看面相，不宜生养，若是想要多子多孙，怕是容易难产。”
他没说清楚，皇帝也明白了，微微一怔：“这？有办法解决么？”
孙世平不易察觉的摇摇头：“人的体质各有不同，老臣只能尽力，但是还请陛下不要过于催促。”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宜男女？”
孙世平摇头：“臣没这个本事断这样的事，此事乃是夫妻二人天地阴阳调和所生，还有机缘与运气算在内，一个女子每一胎都是女儿，却不见得她不宜男，只是和眼前这个丈夫只能生出女儿来，若是换个丈夫马上就有儿子，这样的事怕是唯有天神能断。”
书房里皇帝和孙世平谈话，青鸾坐在院子里和荣怡饮茶，荣怡看起来满脸的怒容，青鸾不敢轻易开口，二人冷了半天，荣怡啪的一声扔下茶杯，吓得青鸾差点也扔了。
“老臣有一事要问殿下。”荣怡瞪着青鸾，青鸾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挺直腰板：“荣詹士请讲。”
“殿下上书请陛下调赵婉出詹士府入翰林院兼工部职协助一心神官修筑帝陵一事，是谁给殿下出的主意？”荣怡的眼睛瞪得溜圆，青鸾赶紧回答：“东侯，啊，不是，是赵婉打听太子是否是女子假扮，东侯建议我这样做，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妥不妥老臣不管，老臣只问殿下，所有的建议，殿下有自己思考过么？”荣怡依旧恨铁不成钢，青鸾点点头，犹豫着回答：“东侯说这样就不必杀了赵婉，假手一心，赵婉若有异动，一心自会处理。”
荣怡看着青鸾频频摇头，青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头住口。
荣怡长叹一口气：“当初陛下提起你，我还想，你出身公主府，理应自幼吃够了人间冷暖的苦头，应该是个思虑周详的孩子，岂料你竟然如此的天真无知。”
“东侯是好人……”青鸾有些委屈，荣怡一瞪眼，青鸾又把头低了下去。
“好人，好人不会干坏事么？为君者，天下万民与朝堂百官都只不过是棋子，可以用可以弃却不能依赖，孤家寡人四个字你以为是说来玩笑的？若是你来日事事都要别人给你建议才能处理，你和傀儡还有什么区别？”荣怡起身愤然离去，青鸾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脚步，心里有些恍恍惚惚说不清楚的感觉，不像是茅塞顿开，但却像是有人给她点了一盏灯。
皇帝要在千秋节前一日临幸荣恩天寺，整座山被一寸一寸细细排查过，更被京卫围得水泄不通，自宫门到荣恩天寺所在的万寿山道路肃清一个飞虫就见不到。
赵婉坐在帝陵工地的工坊之中埋头描绘图纸，帝陵离万寿山很近，今日天子驾临，工人们都跑去附近围观想要一睹天颜，工地难得安静。
听着脚步声缓缓靠近，赵婉抬起头来，面颊上带着一缕墨迹，眼前人却是太子，太子身后跟着跨刀的梅钰，梅钰眉头深锁，像是随时要抽刀砍了赵婉一般。
“臣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赵婉叩拜，太子坐在桌边并没有让她起身。
青鸾今日扮作太子来见赵婉，梅钰是竭力反对的：“赵婉为人聪明，万一你言谈举止有什么不妥，宁王那边就是真的抓住了你的把柄。”
可是青鸾执意如此，梅钰只能满心不情愿的跟来。
“赵编修，你的丹青不错。”青鸾吞了哑药，嗓子沙哑难听，赵婉不敢抬头：“谢殿下。”
“孤听梅世子说，你觉得男女官员待遇差别太大，你能不能跟孤好好说说你的想法？”青鸾依旧不叫起，赵婉也很坦然的俯首回应：“是。”
赵婉将朝廷的规定以及各部对女官女将的打压情况一一说明，更举例了几位老臣的说辞：“钱尚书曾经在上书中说‘物以稀为贵，人当然要以男子为贵，大疫之下，焉知不是天神要人间以男子为贵以女子为贱，女子人数众多，劳作纺织经商一类完全可以承担，为官统军等尊贵事，当以男子为主，若是一味倚重女臣，恐违逆天意。’臣以为这等想法实属冥顽不灵，官就是官将就是将，朝廷硬要分为女官女将出来就是这种人作祟，若不能一视同仁，岂不是寒了为国尽忠的女官女将的心？”
“梅世子你怎么看？”青鸾不置可否，梅钰皱眉：“百年前未有大疫的时候，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天理人伦，一样世态清平安居乐业，等大疫最终过去，这规矩还是要回来的，女人相夫教子安守本分才是快乐，那些杀伐决断的事情交给男人你们反而乐得清闲。”
“哈，梅世子真是响当当的好男儿，若是不拼力气大小，只论才学能力，我怕梅世子无颜在赵某面前说这话。”赵婉愤然抬起头来，青鸾也安静的看着梅钰：“梅世子一直是这样想的？”
梅钰忽然反应过来，却已经不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难道你们不想相夫教子？如今女子当道，多少孩子自出生就与母亲分离，这难道不是灭了人伦？女人为了当官为了统军放弃孩子，难道不是女人太自私？”
“天下兴亡，你这样的匹夫尚且有责，何况我等兢兢业业的女子？”赵婉冷笑，青鸾忽的站了起来：“赵编修，你好好在这里，若是帝陵修得好，孤自然求父皇重用你。”
青鸾在前梅钰在后，赵婉叩首之后看他二人越走越远，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继续坐下来绘图，只是这一回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青鸾。”
“我是太子。”青鸾骤然回身，梅钰赶紧松开她的手：“殿下，那些，臣说的是心里话，若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臣与，总之，会更幸福不是么？”
青鸾看着梅钰，面无表情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回头继续向前走：“若没有这些，你会认得我？”
二人进了万寿山，却不去打扰皇帝与太子享受天伦，在一心的禅房里换了便装，如同梅钰带着一个小厮又下山轻骑回城去了。
街上人依旧很少，商铺虽然开门，但是料想今日不会有什么生意，因此人都懒洋洋的。青鸾始终一言不发，梅钰也不知如何将这个气氛转换回去，满心只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一家杂货铺的门口有个男人坦胸躺在凉席上休息，一个肩扛手提的妇人从外面进来，男人抬抬眼皮：“茶。”
“我搬了四趟货了，今日不让走马车，你倒是帮帮我。”妇人气喘吁吁的将肩上的包袱放下，男人却猛然坐起身体冲着妇人后腰就是一脚，妇人哎哟一声倒地不起，尚未来得及放好的货物散落一地。
青鸾勒马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梅钰要上前，却被青鸾拦住，只听那男人骂骂咧咧：“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老子给你看店已经是给你面子，你居然还要老子搬货？你看看现在谁家的男人抛头露面在外干活，哪家不是把男人好好养在家里生怕染病，我嫁给你家真是倒了大霉，像我这样身强体壮的男人肯做上门女婿的谁家不求着，你如此对我，我马上就走咱们去官府解了婚约，我自寻好的出路去！”
妇人疼的起不了身，内宅出来几个老妇人，连连作揖央求，又赶紧奉上茶水：“姑爷消消气，都是咱们家的不是，姑爷若是累了，不如出去吃吃酒听个曲子？”
老妇人递上银两，男人一把夺过扬长而去，老妇人叹口气，转过身来给了刚刚坐起来的妇人一个耳光：“没出息的，活干不了男人养不起，如今还只会找麻烦了。”其余几个老妇赶紧劝慰着将那个老妇人领回去，妇人捂着脸呆坐片刻，一言不发默默收拾一切。
看过了，青鸾低低说了一句：“百年前没有大疫的时候，想来女人也是不敢如此耀武扬威欺辱夫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