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永昶肋骨下伤口仍旧疼得很，骑马也不敢骑得太快，稍稍动作强烈一些就吸一口冷气半天才能恢复过来。骑了大半日的马，别人看不到他盔甲下面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浸透了，他望着遍地黄土和重重沟壑，远处的风吹来土腥味极重的味道，让他身边的士兵捂着嘴咳嗽。
平永昶看到了士兵的咳嗽，他在天行关这里驻扎了很久，熟悉这种感觉，每当大批的驮马队经过的时候，空气里就是这种味道。
“冲！”平永昶振臂一呼，也管不了身边的士兵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用力鞭马，他知道前面有不对劲的地方。士兵们经过短暂的错愕赶紧变换追击的队形跟在平永昶的马后面。
马蹄踏地的感觉，像是乘一艘快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乘风飞驰，每一下落地都像是对伤口的重击，平永昶很希望疼痛会随着时间麻木，可是每一下都无比清晰，深入骨髓，他感觉到伤口里面的疼痛越来越重，他幻想着养了三个月的伤口会撕裂，可是貌似这情况并没有发生。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顾忌自己的疼了，眼前黑色的边界越来越清晰，那是黑凤旗在滚滚黄烟里飘扬，黑凤军将一团浓重的黄色烟雾围在中间，里面传来的马嘶和惨叫终于让平永昶的呼吸都快要停了。
“射！”平永昶大叫，追击的队形迅速变为突围，士兵见到了黑凤旗都是两股战战，但是搭弓上箭的动作早已练习得深入骨髓，第一排放箭之后第二排跟上，三排轮换，一边放箭一边想前挺进。
“将军，后面还有人！”米庆东看到了，她帽盔上白色的羽毛已经变成了土黄色，胯下这匹马根本就不听使唤，她远远看着，目光越过平永昶的队伍之后去，天边偶然飘过一丝烟尘的痕迹。
“听闻大渝皇帝御驾亲征，看来是跟在储君的后面，让他亲手给儿子收尸也不错！”米庆东淡淡一笑：“留下队伍，把这里能杀的都杀了然后就撤，不要恋战。”
米庆东说完勒马，马恋旧主，不住的摇头摆尾不肯转身离开，米庆东左右摇摆眼底一沉，身边的亲随已经将她受了伤的黑马牵过来，杨致欢用手一掷，那一箭射中了马肚子，也不知伤没伤到内脏，黑马不住悲鸣看起来受伤不轻。
米庆东换了亲随的马，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剑，冲着混战的圈里看了一眼，肩头受伤的祁宿还在勉力抵抗。
“你们主仆在一处吧。”米庆东一笑挥手一剑，将马喉咙隔开，马连嘶鸣都发不出，疯了一样冲出去，朝着人多的地方乱撞。
钦昭这边已经冲进来，后路被断她已经知道，此时唯一的方法就是集结队伍合力突围。
“太子快走，这里都是大疫！”祁宿嘶吼，无奈那些患了大疫的男兵根本就不怕死，只要还没丧命就绝不停止攻击，势如疯虎。
慕容远初早已拔出背上双剑护在钦昭身边，钦昭手持长刀，岑萧此时才后悔，应该早一点训练钦昭近身肉搏的技艺，此时看钦昭挥刀看人的时候手势虚软无力，好几次刀卡在骨头缝里险些拔不出来。
伤马垂死已经失去神智，奋力向前冲击踩踏撞击，正在拼命搏斗的人看到马冲过来也赶紧分开，但还是传来一片被马踩踏的惨叫声。
“殿下！”杨致欢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身边有没有锋利的兵刃挥向自己，她将手中的长刀扔了出去对准了那匹疯马的后腿。
刀砍中了马腿，疯马早已到了穷怒之末，可是已经太晚，疯马摔向前面，重重撞在钦昭的马侧面，钦昭来不及反应，随着马摔倒而重重被摔在地上。
慕容远初从马背上挥剑跳下，岑萧早已跳下来，将钦昭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一步一步抱着钦昭向后退。
杨致欢手里只剩了刚才从祁宿肩膀上拔下的短剑，用着非常不趁手，看准了一个背着军旗的黑凤军，从后面猛然扑上去搂住了脖子对准左肋下连着刺了数下之后拔出了黑凤旗。
还在远处看着的米庆东看到杨致欢将黑凤旗用力拽了下来，将旗杆用力一撅，断口处倾斜锋利，勉强可以当长枪来用。
“哎哟，原来是个用枪的手，来日要会会。”米庆东冷冷一笑，打马离开。
岑萧退到了包围的中心，杨致欢大叫：“护驾，列阵！”
一直乱斗的大渝军人这会才终于有了列阵的方向，慕容远初被黑凤军缠住，双剑如蝴蝶双翅翻飞之中血花四溅，平永昶冲过来胯下军马一蹬就把围着慕容远初的其中两人蹬飞出去。
慕容远初得了喘息之机，一步一步退到了钦昭身前。
祁宿和杨致欢也领着人到了钦昭身边不远，钦昭在岑萧怀里依旧死死攥着长刀，此时用力喘气，肋下疼痛知道应该是摔坏了肋骨，腿上也疼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骨头，但是敌军疯狂厮杀也不能自己丝毫不动全赖他人，因此强忍着，将岑萧推开自己挥刀将近身的一个黑凤军砍翻在地。
血喷了钦昭一脸，岑萧看她行动还算利落，不用抱着人自己也能更好的发挥，怒气腾起杀心也就重了，大笑一声：“杨致欢，让你见识我岑家的名刀！”
南安岑家的刀法，快捷流畅之余，杀气甚重，护身刀术只有三招，其余全部都是以攻为守，因此与人比试拼杀很少会落于下风。
岑萧此时将刀舞得流畅，只看着寒锋过处黄烟裹着血雾，断肢与惨叫弥散开来，杨致欢精神一震大叫一声：“好！”
“岑萧，你二大爷！”祁宿听杨致欢赞别人，更加怒了，只是伤了一臂无论如何也没有岑萧那种气势，因此将满腔的怒火全发在敌人身上。
杨致欢换了旗杆，打起来十分趁手，可惜旗杆尖端到底不如枪尖锋利，因此杨致欢刺了几次就放弃，全部改用扫、劈、击等招数。
平永昶带人护在钦昭这边的外围，阻挡那些不断向里挺近施压的黑凤军女军。
号声在一片修罗场上响起，黑凤军中一个军官大叫：“放箭，一个不留，尽快撤走！”
外围女军忽然不再向内挺近，而是放下兵器改为弓箭，显然里面的男兵她们都已经决定放弃了。
“盾！”平永昶并未听到，但是看到了弓箭就知道不好，大叫一声之后，青州府兵摘下背上的小盾扔给了钦昭的东宫卫。
这是御驾亲征的标准防卫，由御驾亲卫负责建盾阵守卫帝王，而府兵则要在盾阵之外，暴露在箭雨之中厮杀。
“不要，平将军进来！”钦昭大叫，杨致欢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冲出去拉平永昶，而是与其他人合力将盾阵之内的黑风军杀掉。
岑萧丝毫没有犹豫，看到钦昭要冲出去，伸脚将她绊倒在地，慕容远初不明就里，看钦昭摔倒赶紧扑上去解救，被身后的黑凤军一刀砍在左肩，惨叫一声落在钦昭面前。
钦昭看到慕容远初一脸痛苦倒在自己面前，她身后的黑凤军还在拼力杀人，东宫卫的惨叫就在耳边，她捡起了长刀，没头没脑的砍着，惨叫两声看到盾牌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盾阵之外，平永昶也一直再看她，遮挡的最后一刻，平永昶伸手比划了一下：保重。
“父亲！”钦昭惨叫扔了长刀向举起盾牌的东宫卫冲过去，要推开他们，岑萧大惊，踢了一脚落在地上的长刀，刀柄冲向钦昭砸在钦昭后脑。
钦昭只觉得耳朵里一声炸裂的响声，眼前一黑，好像有人在耳边惨叫，脸却莫名奇妙贴在了满地的黄土上，血腥味和土腥味瞬间充满了口腔和鼻腔。
再醒来，残阳如血，满天黄土，马蹄声就在耳边，只是除了马蹄声，一声人言语的动静都没有。钦昭的眼睛缓缓睁开，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疼，看着眼前是马头正在缓步前行，再前面是行军的队伍，天行关外的营地遥遥可见笼在一片黄烟之中。
“殿下。”岑萧抱着钦昭，感觉她终于动了动，没有马车为了求快速回去，他将她抱在怀里横在马上，没有包扎的东西只能草草用破布捆住伤口，岑萧一路感觉自己的衣袖已经被钦昭的血浸润了。
“父亲，父亲！”钦昭猛然回过神来，岑萧却用力捂住了钦昭的嘴：“陛下无事，陛下及时赶到救了殿下，殿下休息一下，有什么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