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一散,宋长青只觉得自己身子下坠,被一队士兵上前接住,道:“宋捕头没事吧?”
宋长青抬头一望,那束白莲停在空中失去了光泽。华光一回头,却见一把短剑刺破白莲幻像,直直插在石壁上。华光脸上终于有一丝撼色,不过稍纵即逝,转而又是笑容,道:“鱼肠?”
蟒袍男子身旁站着一女子,高额细眼,正是张玉景。
张玉景躬身道:“秦公公,让您受惊了。”
这蟒袍男子正是当今西厂厂公秦落英,在大内深受重用,那一身蟒袍正是嘉靖皇帝所赐。这次本是赶往南京国子监督察会试,一路上倒也平安,却在这要入南京城的关卡出了问题。
自己本来坐在轿子里,却是一阵晃荡,出来一瞧,一干手下太监全都死绝了。自己细细一看,在场所以衣物上,包括自己袖口上都有一个三瓣白莲,便知道是白莲教所为。
秦落英也认得张玉景,当下微微颔首道:“嗯,此人是白莲妖徒,各位小心为妙。”
华光冷哼一声,手中绽花,张玉景见他又要使妖法,掠过鱼肠直直驰去,猛地正中那妖人脑门,一干兵马不由得长吁一口浑气。秦落英软剑将至,见张玉景一招得手,暗道不好,忙尖声道:“小心。”
只见那鱼肠贯穿脑门却不见丝血,华光的身体渐渐隐去,张玉景只觉得耳口皆麻,嘴角渗出血丝来。
秦落英道:“快快打坐,这是白莲幻音。”
张玉景忙跳上断崖石坐下,调理内息,只觉得真气乱窜,宫穴异位。那白影又渐渐凝聚成形,漂浮在半空中,白衣飘飘,宛如真神俯瞰众生。
轰的一声,只见远处一道火光一分为二,二又生双,齐齐飞向华光。
华光面不改色,笑道:“雕虫小技。”单手一挥,便是一道白光分裂出去,当头迎上,那火球就如同皮球泄气一般,直直垂落。
严世蕃见此人果真有鬼神难挡之勇,当下走出人群,躬身道:“这位高人为何要与官家为难?”
华光也是礼貌,颔首道:“无当圣母有令…”
宋长青怒不可遏,骂道:“令,令,令你妈个大头鬼,就会装神弄鬼。”回想一干惨死的弟兄,双眼一红,一手握紧大刀就要上前拼命。一干士兵也知道这妖人厉害,忙团团抱住宋长青,哭喊道:“宋捕头莫要逞强啊!”
华光斜眼望向宋长青,道:“三番五次饶你性命,你却不知好歹,渡你不得。”右手结成死印,五指间各沾一莲花瓣,喝道:“白莲若曦,齐心当断。”
宋长青对上一眼,只觉得头昏脑胀,四肢僵硬。
这白莲若曦大法乃是教派禁术,以五白莲花瓣为印,操控人身。这宋长青虽然体魄强劲,但是却不修内功,常言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如今这白莲若曦施展开来,确是毫无抵抗,只得任由华光摆布。
“叱”的一声,那五片花瓣横空斩断,宋长青好似得了自由,一屁股软在地上。原来那张玉景与秦落英得了空隙,乘华光施法之际突袭得手,只见那华光衣角划破,有些狼狈。
华光显然难以置信,低头向下望去,只见严世蕃怀里黑猫死死盯着自己,脸上咬肌一颤,惊道:“神兽椒图?”难怪自己刚刚施法之时六识尽失,才会被袭,华光一向自傲,见自己衣衫已破,血肉露出,喝道:“哼,汝等都需渡往彼岸,方知其罪过。”
言下之意便是在场之人皆是板上鱼肉,一个不留。一干人相视一眼,都见这妖人手段确非常人,所言也不算夸张,当下更是不安。
就在此时,老远传来一句“妖人休得猖狂!”随着话音,银光一闪,一柄长剑似是从天而降,长剑精钢耀眼,剑刃上密密麻麻的箴言相间其中,必是大有来历。华光忙躲过一剑,翻身便是数道白莲绽放,好不庄严。
严世蕃独眼精光一闪,道:“泰阿剑。”
秦落英神色亦然,精神为之一振,尖声叫道:“殿下。”
循声望去,只见官道另一头又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一人也是蟒袍着身,器宇不凡,刚刚发声正是此人。来者正是大明景王朱载圳,明朗清目,颇有风采。这位皇子虽位及尊贵,但却是出了名的爱好武学,剑术好手,世称“皇子剑”。
华光双手合十,低吟道:“今日渡得有缘人,来世更添白莲香。”
朱载圳冷哼一声,道:“白莲教妖人,吃我一剑。”说罢又是一剑斩去,剑气流走四散,可见其力道之大,着实让众人汗颜。
华光见这一剑气势不小,不敢小觑,只见十指相对,真气聚于其中,一朵白莲在手心绽开,花心冒出一股紫烟。朱厚长不以为然,不料泰阿却是一声低鸣,剑身剧烈晃动,只觉得虎口一震,泰阿险些脱手。
华光手中白莲尽化作紫烟荡开,悠然飘向朱载圳身后,身法异常诡异,如鬼魅一般,右手直勾朱厚长后颈。
朱载圳也有防备,泰阿调头,一股悠长剑气浩荡不绝,华光直直迎上剑气,就如触到火炭一般,猛地缩回右手。
一把弯曲短剑也飞至助阵,鱼肠与泰阿前后呼应,华光稍不留神,右手被泰阿划伤,点滴映红了白衣白袖。华光见局势有变,前有鱼肠泰阿夹攻,一旁又有秦落英虎视眈眈,决计此地不宜久留,当下冷哼一声,身体隐在空中,向后遁去。
朱载圳长啸道:“妖人休走。”
泰阿剑刃横划向华光腰身,却见华光身体如烟雾一般,一剑劈空,好不纳闷,心道:“这是何妖法?”
秦落英高喝一声:“殿下莫追。”
秦落英跳将下来,一身蟒袍已然褴褛,玉带松散,甚是落魄。
朱载圳这才看见秦落英,也跳下地来,严世蕃忙上前作揖,问道:“殿下安好?”
朱载圳轻咳一声,道:“多谢严公子关心,并无大碍。”那秦落英却是一脸愁容,当下环视一圈,眼中尽是萧索,不禁叹道:“哎,如今这般光景,叫本公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一旁的朱载圳道:“公公无须担忧,这是白莲作乱,我自会向父皇禀明情况。”
秦落英点头道:“奴才多谢殿下了。”
郑树冠也忙上前请罪,朱载圳却是不在意,笑道:“这是妖人作乱,怪不得府尹大人。”
郑树冠稍一舒心,却听宋长青咬牙切齿骂道:“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我这干兄弟就白白送命了?”
朱载圳何等身份,怎容他人这般辱骂,沉声道:“你这衙役说什么?”秦落英却是好奇,转头望来,尖声道:“你这人却是有趣,先才辱骂白莲教妖人,如今又来骂殿下咱家,本公问你,你不怕死吗?”
宋长青扑哧一笑,道:“老子恨不得被那妖人一刀杀了,为了你们一群狗官,我这弟兄好死。”
郑树冠脸蹬地煞白,喝道:“大胆,怎的不知死活,快快把这叛逆给本官抓起来。”一干官兵与这宋长青历来关系非凡,此时见他伤心欲绝,心中也是不愿,当下都愣在原地不动。
郑树冠正要开口呵斥,只见秦落英抢先一步,笑道:“府尹息怒,我看此人倒是有些骨气,本公身边倒是缺个人手,你可愿意?”
宋长青冷笑道:“老子官职虽然低贱,但是在南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服侍你这没鸟之人。”
一众人皆是为宋长青捏汗,这等毒话出口,怕是秦落英再好的修养也要发作。
秦落英仍是不恼,道:“你不是想为你这干弟兄报仇吗?但你又不愿意侍奉本公,那好,本公看在你不畏强敌,也是一条汉子,本公便给你个机会。”
宋长青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秦落英笑道:“如今白莲教作乱犯上,先是行刺本公无果,后又冒犯殿下金躯,锦衣卫剿灭白莲教势在必行,殿下你说咱家说得可对?”
朱载圳点头道:“这是自然。”
宋长青恍然大悟,忙跪倒在地,道:“只要能剿灭这些天杀的妖人,小的...小的愿意为锦衣卫做牛做马。”
秦落英点头,摸出一枚令牌来,道:“这是我的腰牌,你拿去到锦衣卫报道,听从陆大人安排。”
宋长青忙接过令牌,匍匐在地连连磕头高呼:“多谢公公…”
秦落英道:“郑府尹,散些银两下去,安抚逝者。”
郑树冠生怕秦落英怪罪自己,见他并无责怪之意,忙上前诺道:“公公,下官明白了。”
严世蕃笑道:“府尹大人,此次事故,南雍也有失责,区区便为大人分忧。”挥手招过一青衣奴仆,着:“去散些银两送到这些官差家中安抚。”
郑树冠忙回谢道:“多谢严公子了。”
朱载圳却似乎不在乎这些官场作派,兀自立在一旁,眺望远方。
只见后面马车缓缓驶来,下来一干官员,正是北监各位大臣,南雍众人忙迎上去,一众人寒暄一阵,便往驿站去了。
…
真武馆内,林寻拾起被击飞的木剑,心道虽然这二十天有些长进,与几位师兄倒是能拆上几招,但是仍不曾接下乔月一剑。
这二十来天,吃喝洗住尽是在这真武馆,那金牙坤倒是来看过自己,本叫他去找严世蕃来,却是没了音信。当下一想到不接下这一剑,便不能出真武馆,心中好不懊恼,转念又觉得这张玉景不像小气之辈,怎的就大动肝火呢?浑然想不透原因,又听乔月说道:“已经二十多天了,怎么还是接不下我一剑?”
林寻心道这女子怎的如此死板,就不让上一招,当下问道:“你学剑多久了?”
乔月知道他意思,笑道:“我二十来天便能独自拆招,出剑也比你快多了。”
林寻见她不上当,随即冷哼一声,道:“那是你师傅高明,我问你,你觉得你有你师傅本领高吗?”
乔月听到“师傅”二字,心头便觉苦闷,低声道:“没有。”
林寻见她心情大坏,方才醒悟过来说错了话,心道自己嘴上功夫了得,须得小心说话,免得惹她伤心。当下改口道:“没事没事,再来一局,我刚刚悟到一招,来试一试。”
说罢右手木剑一挥,左手一抬,笑道:“我这招叫遇强则强嘴强剑法。”
乔月扑哧一笑,道:“呵,哪有剑法名字这么长?”
林寻笑道:“你不管,吃我一剑。”木剑直刺乔月小臂,乔月见他先手出招,只觉得这一剑慢得出奇,手中木剑抡圆,在身前绞成半圆。
林寻木剑刚一近身,就觉得右手失了知觉,木剑又是脱手而出。
林寻深呼一气,心道幸亏不是真剑,要不然自己这条手臂就得交代了。悻悻拾起木剑,自己比划两三下,自言道:“我怎么就快不起来呢?”
林寻正纳闷,却见有人进来了,正是那老司业,快步走近道:“林公子,严大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张卷纸来。
乔月也凑上来问道:“什么东西?”
林寻接过卷纸展开,轻声读到:“会试所托,望弟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