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殿上,灯影摇曳。
下跪的玄女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沒说。
“我不是命你一直跟着墨逸的吗?怎巧当日他与那妖女去取回仙绫的时候你反而不在?”西王母怒喝。
玄女回忆起墨逸当日恐吓,脑中一阵空白。
她低下头,只是不断的重复:“座上请息怒,是玄女沒有尽责!”
西王母神情极为不悦,特别是方才天帝着人将仙绫送还与她的时候,她还要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
仙绫虽已追回,但是她又失去了一个将墨逸步入死地的机会。
玉山宝贝众多,区区一个仙绫她哪里真心会在意。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了别的办法。
西王母将仙绫赐给了清娥,她明白清娥定会好生保护,不会动用,做这些,无非是全个样子给墨逸看而已。
仙绫一事暂告一个段落,除了巨灵神得了天帝斥责,有些不服气外,这件事情立刻在神仙们家长里短的谈话中淡了下去。
陆云近几日的心情有些不好,就连煮的粥食也变得十分奇怪。
墨逸浅浅喝了一口那碗甜得发腻的白粥,皱着眉头将碗放了下來。
“陆云,你最近的口味很奇特。”
辣的绿豆汤,咸的糖水,墨逸的确吃了不少奇怪的东西。
陆云恹恹的望着他,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问:“师尊,渺姐姐她不会再來天界了吗?”
墨逸心中一滞,将那些想念强压下去。
面上不动声色的回答:“应该不会了。”
“唔...”陆云唉声叹气,“她还沒教会我怎么斗蛐蛐呢!我有些想她,觉得寂寞。”
墨逸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只见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满眼樱色。
“陆云,不可能有人一直陪着你,习惯离别也是一种修行...”墨逸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这句话,但是它却有自己必须正视的道理。
陆云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将自己碗中的粥食喝完。
墨逸心想,这若是一碗苦药,估计他也尝不出什么。
“对了,好像渺姐姐百颜丹的药效已经解了,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她自己说得那样好看呢!”陆云突然想起这件事,随口提了一句。
墨逸微怔,他想起,在浮世镜中,倾渺就曾经说过,她原來的样子要好看许多。
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他问:“她同你说过她很好看吗?”
陆云來了兴致:“是呢!对了,师尊您也沒见过她真正的样子吧?我这里存着张画像呢!我去拿给您看看!”
说完,不等墨逸拒绝,就一溜烟的小跑走了。
不一会儿,陆云便捧着个卷轴跑进來。
他太过着急,忘记了门槛,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画轴从他怀中掉出,一路滚动着展开,一直到了墨逸的脚下。
“哪有像你这般冒失的!”墨逸轻嗔道,然后蹲下身,想要将画轴卷起來。
目光落在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画中人儿巧笑嫣然,恍若隔了万般轮回,是沉默了几世情意。
濯清...怎么会...
目光挪到画中女子的手腕上,那里清晰描绘出一枚铜铃,那是浮世镜中他所赠之物,这女子是...倾渺。
时间如倏然静止,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转。
相似的眼神,几乎相同的话语。
他身子一颤,画轴继又掉落到地上。
陆云揉着额头,眯眼瞅着他:“师尊,你怎么了...”
墨逸茫然的偏头望着陆云:“这是你画的?”
陆云吐了吐舌头:“徒儿技艺太差,惊得师尊您都看不下去了吧?”
墨逸沒有回答,他只想着,陆云并沒有见过濯清,所以他所画,便应当是倾渺真正的样子。
他无法再坐下來,起身拿起剑,便直往下界而去。
“师尊...”陆云不明所以,想要唤住他,却眼见着他迅速离开。
陆云骚了骚脑袋:“第一次见师尊走得这么快,我画的果然如此不上眼吗?”
墨逸腾云下界,路上想了很多。
他弄不清为何会有一样的人,他想,这会不会是个巧合。
他又想起她同他说,两人互不相欠,此生最好永不相见...
但他必须找到她,那是他的魂梦归处...
北沼被下了地界,墨逸决定强行打开。
破界的声响一直传入林中深处,溟远正在配制药粉的手抖了一下。
他瞅了瞅时辰,往倾渺的房中走去。
推开门,但见倾渺趴在桌上,玩着自己的头发发呆。
溟远笑了笑:“好不容易恢复样子了,你反倒不喜欢出门了?”
倾渺嘟着嘴,不理他。
“你的小情郎正在破地界,你说我该怎么对他才好?”溟远问。
倾渺一愣,不明白墨逸为何会來。
想起自己才说过不愿见他,于是淡淡道:“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和我无关!”
溟远点了点头:“那好吧。”
话落,便走了出去。
墨逸好不容易破开了地界,走出來的却是溟远。
他冷冷的说:“不知撷光星君如此声势浩大的造访北沼,所谓何事?”
“溟远,我要见倾渺!”
“哦?我记得星君已经得回了仙绫,按理同她应该沒有什么瓜葛了才是。”
“我有些话想问她!”墨逸声色严肃。
“她不会见你。”溟远大声嚷。
仙绫被墨逸拿去,虽然按照约定,他安抚了天族的怒气,但是这样一來,渺渺已经是等死的状态,他如何不恨?
墨逸垂了眸,暗自神伤。
溟远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也许我能告诉你一些。”
墨逸复又抬起头:“她是何时所生?”
“折木年八月。”
那一年恰好是濯清陨灭的时候。
“她出生时,可有与人不一样的地方。”
溟远抿着唇,不太愿意提失魂之症。
如此一说,反而让人以为他们故意骗他,只是对仙绫一事耿耿于怀而已。
于是,他思忖了一会儿,却道了另外一件事情:“渺渺生下來时,心不在左侧,而是生在右侧。左侧所有的,经人查看,乃是一颗金刚石。”
金刚石...墨逸心中一滞,濯清当年陨沒的时候的确应该带着他赠予的金刚石,只是到最后却哪里也寻不到。
溟远接着往下说:“你还记得我之前就疑惑,为何你的修为能救倾渺?后经过我查看,你渡给她的修为不存在别处,单单只在那金刚石中。”
墨逸沉默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事情的影子。如果说那金刚石能存了他的修为,那就说明那是与他相通之物。
所以,倾渺便是濯清...
她转生成了魔族。
倏然间,万般情绪在自己心中流转,对于她还在的欣喜,对于错过的心酸,对于无法执手的痛。
溟远说完,见他一阵沉默,清了清喉咙道:“看在你曾经救过渺渺的份上,我便放你走!”
“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见他!”墨逸低吼一声,原本雾蒙蒙的眼眸骤然清朗。
溟远轻哼一声,一拍手掌,隐在附近的妖众便团团将他围住。
溟远退到一边继又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打斗,本想在关键时刻使下毒物。
只是慢慢的,神色由平静转为震惊。
他紧走几步往石洞中赶。
再次走进倾渺的房内,自顾自的倒了口水喝,问:“你真不去看他?”
倾渺半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套了头:“不去,不去!溟远,你果然很吵!”
“那好吧!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能为他收尸了。”溟远闲闲的用五指敲着桌面道。
“什么意思?”倾渺掀开被子,皱着眉问。
“他偏要强闯此地,你父君哪里可能袖手旁观。现下一百妖众正围着他呢!”溟远半拖着腮,笑望着她道。
“哼,就知道你把事情说严重了!不要说一百妖众,你们大胆让哥哥们全上了,看能不能擒住他。”倾渺瞥了他一眼,嘟嘴坐在床榻边。
溟远摇了摇头:“这奇特的地方就在这里啊!不知他今日是中了什么魔风,就是不出手,只顾抵挡。你也知道,他就算再厉害又能守得了多久?我方才过來的时候,看到他的腿被利刃所伤,深可见骨!或许不消半个时辰,现下怕是也差不多了!”
溟远本想再调侃倾渺两句,谁知眼前掠过一阵风,再看上床榻之时,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还是个毛躁性子,还是个痴情之人...
倾渺赶到北沼边界,跳到擎冠树上,果然见到墨逸正被妖众们围攻。
他满身伤痕,鲜血几乎将白袍染成了深红色。
半跪在地上,执剑撑着身体,那冰渺剑还不曾出鞘。
倾渺咬了咬唇,心想这人怎么如此的傻!
她吹了声口哨,妖众们停下了攻击。
墨逸抬起头,微眯着眸望向擎冠树,却看不真切。
倾渺大声嚷了一句:“不要伤他了,由他去吧,大家都退了。”
然后,她跃下树,飞快的离开。
那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虽只可见她一闪而过的背影,墨逸却知道那是谁。
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口,挣扎着爬起來立刻追了上去。
跟着那道青色身影,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这一次,再不能失去你!
我不要离别,不要遗憾,我要你...
倾渺知道墨逸在追她,可她心中埋怨,根本不想停下來。
眼前的人影越來越小,墨逸拼了命的去追,无奈距离越來越远。
最终,眼前一黑,直直跪到地上,只有出气,沒有进气。
倾渺听见身后一声重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墨逸停在很远的地上,几乎跪在血泊中。
心里一痛,哪里有这样顽固的人,果然是连命都不要的。
她几步跃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刚刚凑过去,墨逸突然抬起头。
两人离得那样的近,倾渺甚至可以从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突然想起自己说过,若是能让他见到自己的真容,定是要叫他觉得惊艳。
想到这里,微低下头,双颊通红。
墨逸望着倾渺,她恢复原貌的样子与濯清一摸一样。虽已经料到会是如此,却依旧害怕这是一场梦境。
他见倾渺侧身,遂不管不顾的一把将她抱住,死死圈在怀中。
倾渺一个愣怔,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以为他只是來道歉,只是请求原谅,却沒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拥抱。
只是他的身上黏腻,血腥味浓重,发丝杂乱,倾渺心想,再也沒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