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一曲优美动人的《鹿鸣》在乐师的手下拨弦奏响,清愉悦耳的乐声带着活泼泼的欢喜,将主人家诚挚又迫切的求才之心展露无遗。
宴会的正厅之中,一盏盏华美璀璨的明灯悬挂在半空,无色水晶雕镂的灯身玲珑剔透,切割的多面折射出灿烂辉煌的光华,将整座正厅映照得宛如白昼。
张宗秦和着乐声,无声的观察着,不出意外的发展,在座的几人,皆是他熟识之辈,似是想起了什么,张宗秦眉头一皱,到此刻,他竟然还未曾看到周从风的影子。
晏小楼也就罢了,张宗秦心中清楚,道不同不相为谋,晏小楼他自有出路,可周从风却尚未做出抉择,错过此回宴会,难不成要指望谢宗女来一场三顾茅庐吗?
张宗秦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浓郁色泽,一饮而尽,热辣的美酒暂且缓解了他心中的焦急。
如谢家这样的顶级世族,自有其矜持,而执掌谢家的谢家宗女,也自有其骄傲,放弃这一回机会,想要再入谢宗女的眼,让她躬身邀请,这样的打算,无异于异想天开。
只要闯过鹿鸣三关,就意味着在此回的天下英才会有了一席之地,也意味着一枚选官令到手。
但选官令是一回事,执掌大晋顶级世族谢家与改制一派主权的谢宗女的看重,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对他与周从风这样本就出色到足以占据家族之中选官令名额的世族子弟而言,诺大的声名,以及天下英才会背后那位谢宗女的重视,才是他们来这天下英才会真正追逐的东西。
行百步已至九十九步,一关比一关艰难的鹿鸣三关他们都闯出来了,偏偏在最后一步出了漏子,怎能让张宗秦不为周从风担忧?
周从风若是未至此回宴会,也就意味着他对这次机会无声的放弃,那么比起其他能得到改制一派支持的士子,他入朝以后的起点无疑就低了不少。
一步慢,步步慢,朝堂斗争,可没有那么多心软犹豫可言!
比起为周从风担忧的张宗秦,奉亦却没他那么多的思虑,张宗秦天性温厚,对待诸多士子皆能一视同仁,以心相交,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得那么多士子信任的原因。
毕竟能得到天下英才会入场券的士子,没有人会是毫无戒心之辈,但再多的戒心,在张宗秦以心换心的诚挚之下,都会如冰雪遇暖阳般迅速消融。
张宗秦的天性决定了他会为周从风忧心焦灼,而奉亦却不然,并非是奉亦薄情,而是在奉亦看来,周从风独立于任何人,他自己所选择的未来,无人能横加指摘。
来,有他来的道理,不来,也自有他不来的道理,他们这些友人,再与周从风交好,也不应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
“何必呢?”奉亦也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边举杯对饮,一边扬眉笑道,“周兄自有他的路要走,我等哪怕与他相交再好,也自该有分寸。”
张宗秦长吐了一口气,面露苦笑之色,无奈道,“小楼已与我定然不是同路之人,说我优柔寡断也好,我着实再不想有友人与我分道扬镳,各行其路。”
“唉——”奉亦听完,也跟着轻叹了一声,摇着头道,“行墨家之道的人,是不是都如你一般,可这天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志同道合,人生路越走下去,能与你同行一途的人便越少,最后甚至只能余下你一人身影。”
说完这句话,奉亦也不再劝解,天性从来难以扭转,何况张宗秦的天性是如此的适合他所奉行的墨家之道,他若是劝解太过,未免有质疑张宗秦奉行之道的意味。
“从风犹未可知,”奉亦话锋一转,郑重道,“只是宗秦,谢家宗女行事莫测,你当真认为她可助你践行你所奉行的墨家之道吗?”
他望着张宗秦的眼睛,仿佛在叩问他的本心,“落子无悔,一旦低头认了主君,再想改换门庭,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那阿亦你呢?”张宗秦的目光依旧清明,显然未曾因为奉亦的话而动摇自己的心绪,他反问道,“你应了邀约,来此宴会,不也表明了你的决定吗?”
“自古奉行法家之道的英杰,从来难有好下场,商鞅五马分尸,李斯腰斩于市,先辈的鲜血,难道还不足以令奉亦你心怀警惕吗?
说这话时,张宗秦的唇角上扬,一如往常一般,挂着温雅的笑意,可他口中不紧不慢吐出的话语,却化作一柄柄利剑,直刺奉亦心头最大的痛处。
“何况阿亦你比之法家先辈,野心更甚,推法于天下人,这样的壮举若是当真做出,奉亦你恐怕就要代替谢宗女,一跃成为世间的高官显宦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阿亦你当真定了这样的决心吗?”
“方才那一问我也要问你,”张宗秦微微一笑,“难道你真的认为谢家宗女是最有可能践行你所奉行之道的主君人选吗?”
奉亦未曾答话,可有时候沉默,在聪明人眼中,已然是最明白不过的表态,场面一时沉寂下来。
吴爵一言不发,但张宗秦和奉亦的对话,他一字也未曾错过,墨家与儒家曾经同为当世显学,哪怕面上不显,但作为儒门弟子的吴爵,对于奉行墨家之道的张宗秦,总是有着若有若无的争锋之意。
而奉亦虽然自从来到安城,与他的交情便极好,只是交情再好,吴爵也免不了在心中忖度过他与奉亦二人的高下。
但此刻听完张宗秦和奉亦的话,任是自傲如吴爵也不由得轻叹一声自愧不如
——兼相爱,交相利,张宗秦一言一行之间,已是真正得了几分墨家思想的精髓。
——推法于天下人,奉亦对己身所奉行的法家之道,更胜了张宗秦几分,俨然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见解。
纵使心中蕴养了一腔浩然之气,但他在践行己身奉行之道上,比之张宗秦其人,还有不如之处,而在对儒家之道的推陈出新上,他吴爵也不如奉亦。
因为过得鹿鸣三关,得到谢家宗女邀请贴而漂浮起来的傲气顷刻间被打落,吴爵闭起眼睛,开始了三省吾身的功课。
张宗秦的目光扫过闭上眼睛若有所思的吴爵,心中并不在意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一言一行无愧于心,何来戚戚之态。
张宗秦不在意,奉亦更不会在意这等小事,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收敛好动荡不安的心绪,奉亦的目光投向上首,一切,还要看坐上的人。
正厅的主位尚且空置着,发起这次宴会的谢家宗女谢清华显然尚未到场,但主位之下,坐着的人却让他眼睛不由得一亮。
那人的容貌俊美潇洒,双鬓缕缕的霜色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魅力,反而让他身上多了时光沉淀下来的成熟风采,他一手打着拍子,半眯着眼睛,与乐声相和,动作不羁而洒脱,不是商容与又是何人?
世族子弟的教养素来以全才为目标,奉亦虽然奉行法家之道,可对于乐道,也自有一番见解,而天下的乐道大家中,他最为推崇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容与。
在奉亦看来,哪怕是令商容与放下身段去挑战的谢清珺,在乐之一道上,也比不得商容与取自人间烟火的尘世之音,成于纯粹,失之纯粹。
云垣之会上围着商容与的士子太多,奉亦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也自信自己哪怕失了云垣之会上的机会,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走到值得商容与正眼相待的位置,这不,此回宴会,机会就再次出现了!
主人家尚未到场,真正取得谢清华邀请贴的士子也不过寥寥数人,奉亦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上前去,想要向商容与请教一二乐理。
只可惜他还是慢上了一步,刚刚走进正厅的梁生一反往日里倦怠萎靡,径直向着商容与所在的位置上走去。
到了商容与身旁,他也不出声打扰,只一撂衣摆,干脆的坐在地上,等待着商容与从乐声之中回过神来。
以商容与的武道修为,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出梁生的举动,只是他赏乐的时候从来专心,梁生愿意等,他也主动不愿从乐声构造的幻境之中挣脱。
半晌之后,乐师弹奏出最后一个音节,商容与在悠悠的余韵中沉浸了许久,方才睁开眼睛,望着梁生,一笑道,“心定了吗?”
梁生望着这位屡次给予他提点的长辈,从来含着漫不经心倦怠之色的面容严肃下来,只见他极慎重的点了点头,郑而重之的回了一声,“定了!”
“定了那就走下去!”商容与俊美潇洒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少年意气,眉宇之间永远带着无所畏惧的意气风发。
他拍了拍梁生的肩膀,洒脱笑道,“世上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路,但只要奉行己身之道,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哪怕是荆棘遍地,在你面前,也必然化作通天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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