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雁也不着恼,抬头扫了竖伯一眼,问道:“这位伯伯,你曾养过猫狗么?”
竖伯点头道:“养过。”
沈归雁点头笑道:“我小时候,爹爹送我一只黄毛小犬,那颜色么,就似这老不死的胡须一般。”话音一落,笑声迭起,江不流面有愠怒,又不好发作,尴尬之极。
沈归雁心满意足,又道:“小狗初诞,性情乖张,它不听话,我便拿着藤条抽它。”他说到这里,拿手又朝江不流比划几下,江不流冷哼,沈归雁道:“打这往后,这小狗对我十分惧怕,有一日,我又拿藤条抽它,它却瞅准空隙,一口咬了我的屁股。”
众人哄笑,听江不流冷冷道:“你总打它,它虽是畜生,想来也有几分脾气。”
沈归雁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总骂你,你却不咬我屁股,可见你没什么脾气。”
江不流自讨没趣,瞅了一眼魏征,见他若有所思,心中恍有所悟,沈归雁连番得了江不流的便宜,心下飘然,道:“我爹爹跟我说,这狗儿跟人一样,你若时刻抽打它,它便心生记恨,有机会也会反咬一口,从这往后,我就专心对它,它却又十分听话了,也没再咬过我屁股。”
魏征忽而拍手笑道:“小娃娃这番话,竟与圣上‘仁政’不谋而合。虽以犬喻民,不甚恰当,却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
江不流暗中冷笑,还要再言,却见角落一个矮小书生站起身来,醉眼惺忪,东倒西歪,口中清声道:“这地方太过鼓噪,小生要换个地方,重新喝过。”
说罢扔下一锭碎银,步态蹒跚,歪歪扭扭的向门口走去,行到众人身前,更是脚跟不稳,狠狠摔了一跌,众人轰然,这人灰头土脸,口中兀自念叨不止,爬将起身,左右斜晃出了门去。
江不流原本心有盘算,只道这魏征是唐太宗手下第一谏官,太宗对他器重非常,他故意论道只说半截,魏征心有不甘,定然会约日再续,到时也可借此在庙堂之上得求一官半爵。没想到沈归雁横出一杠,破口而出什么“猫狗论”,更胜自己“花子论”一筹,况且,沈归雁言语多有不敬,他再好的修养,此时也只余一腔怒气,当下冷道:“魏大夫,我二人还有要事,众位敬请细品佳肴,不才先行告退。”
言罢,伸手掏钱,不禁神色大惊,原来怀中空空如也,斗大钱袋竟然不知所踪。
店小二久经世事,当下做了一个揖,脸上却不大好看,冷道:“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江不流面皮微红,冷道:“我会短你不成?”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佩玉,扔在盘里。又道:“买你的店铺也够了。”
当下与魏征换了一礼,拉起沈归雁,夺门而去。
沈归雁被捏得腕子生疼,脱口骂道:“老不死的,跑的这么快,是你姥姥在等你么?”
江不流恨声道:“我只当殿下能逞口舌之快,却不知你还有治世救国之能。”他意在整治沈归雁,手力不松,脚步更疾,转眼穿过两条街道。
沈归雁骨疼欲裂,头心渗出一层毛汗,忽见周围商铺林立,眼珠子咕噜一转,,朗声大叫道:“拐子佬偷小孩儿啦!”
闹市顿时一静,纷纷向二人看来,江不流虽久经世故,也不免面皮发紧,瞪了一眼沈归雁,道:“你小子再胡说八道,老子大耳刮子伺候。”
“先生翩翩风度,这般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髫小童,有失风仪了。”沈归雁闻言抬头,见一男一女立在不远。
那男子面似白布,丰神俊秀,腰间挂了一把长剑,露出紫红剑柄,女子是个黄衣美妇,眼眸清澈,风姿卓越,此刻一双俊目在沈归雁身上扫来扫去。
江不流见二人面生,口中冷道:“我教训自家顽童,由不得外人插手。”
沈归雁与那男子目光一碰,无端生出一股暖意,只觉得这人眼光与父亲相似,心头迸出些许勇气,喊道:“谁是你家孩子,这拐子佬杀我父亲,又从从蜀中将我抓了来,一路上对我百般刁难,我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男子浓眉陡竖,冷笑道:“我看先生样子,也万万想不到竟是狼子野心之徒。”说罢,横步跨出,似要出手。
那女子抓他衣袖阻拦,柔声道:“侯兄别急,先看看这老头怎么说。”
江不流见男子神色不善,心道闹市之中,动手不利,抱拳吭声道:“劣童自来牙尖嘴利,谎话连天,阁下不要让他哄了。”
侯姓男子闻言,又犹豫不定,忽听沈归雁道:“你说我谎话连篇,我就问你,我母亲姓甚名谁,我生日几许,你能说出来么?”
江不流一时语塞,又听沈归雁冷笑道:“你不知么,好,那我再问你,我脚穿几码鞋子,身上又有什么暗记?”
江不流更是哑然,侯姓男子见江不流窘态,念头更笃,冷道:“依我看,先生的话更不能让人信服。”
江不流被人戳破,狠相复现,一捋碎须干笑道:“即便如此,也不劳阁下管闲事。”
侯姓男子冷着脸道:“这就叫做‘木匠推刨子,专管不平事’。”再不多语,目闪冷光,长剑出鞘,便向江不流顶上兜头劈下。
江不流叫了一声好,举掌相迎,却见男子剑锋一转,袭向肋下,江不流调转掌力,拍向男子手腕,男子不为所动,手心长剑倏翻,这次又刺向膝盖。
沈归雁见男子剑气百转千回,快似疾风,不由也大喊了一声好,这句好与江不流那声不同,多有嘲弄意味,听在江不流耳中,更为刺耳,脚步快退,避开来剑,右手奋力上扬,一口蓝芒闪出,向男子胸口钻去。
沈归雁大叫不好,急声道:“这老不死会使绣花针,伯伯小心!”
那蓝芒将至,男子已躲闪不及,间不容发之刻,这男子身形倏而不见,就似凭空消失一般。
“先生这手,像是江不流的‘钻心芒’,乃是凝力为线,一击必中,可不是你说的什么绣花针。”这话声似已不在场中,众人纷纷寻找,却见楼纺吊檐上立着一个身影。
江不流叹道:“阁下身法斐然,什么‘一击必中’休要再提了。在下若眼力不差,应该是‘魁杓殿’高手,不知是哪位门主?”
侯姓男子微微点头,笑道:“在下侯重。”
江不流颔首道:“原来是‘天枢门’门主,那位巾帼侠女,必定是‘天权门’门主白四娘了。”
美妇面如静水,低首道:“婢家有礼。”
侯重翻身落地,冷道:“前朝‘内外侯官’也曾个个英豪,可自杨广完蛋大吉以来,便作鸟兽四散,听闻谷氏兄弟已投入‘不良人’效力,虽然也做下了不少无耻勾当,可比起昔日侯官官主江不流如此欺凌弱小孩童来,却又相形见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