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踏上回家的路,骅骝马驮着贺兰芳母子二人,迎着刺骨的寒风暴雪,一路往东狂奔,一连三天,不舍昼夜,马不停蹄。终于雪过天晴,义马驮着新主人,历尽艰辛,来到了一处水肥草美的原野。
只见一片片蒙古包,如蓝天中的点点繁星,一团团的羊群,如蓝天上的朵朵白云,浮荡飘游。啊,终于见到人群了。
贺兰芳勒住缰绳,解掉绳索,跑到帐篷边,向挤奶的牧妇询问:“姐姐,贺兰鲜卑部落还有多远?”
牧妇打量着又黑又瘦的母子二人,说:“远方来的客人,这里就是贺兰鲜卑部落,你们都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说完,进屋去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马奶,一个糌粑,递给拓跋珪。
六岁的珪儿在风刀霜雪中已经几天没吃一点东西了,一把将糌粑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同时端起滚烫的马奶,一饮而尽,一片嫣红的血色渐渐爬上他瘦小的脸庞。“啊,太美了!”珪儿由衷地赞叹。是的,这里景色美,食物美,人更美,他一辈子从没吃过这么香醇的东西。
贺兰芳也吃了一个糌粑,喝了一碗马奶,这才有了精神,又问:“姐姐,贺兰讷的帐篷在哪里?”牧妇听见询问,仔细打量贺兰芳,终于认出了是旧时相识:“你不是贺兰讷家的芳儿吗,哎呀,一晃十年了,你离开草原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呢,你认不出我了吧?我就是莫里合大娘呀,你当年嫁到什翼家的时候,还是我给你绞的脸呢!”
旧时姑娘出嫁要用草茎绞去脸上的黄毛,表示女子成人出嫁了,再不是黄毛丫头了。“哟,你是莫里合大娘,真是一点都未老。”贺兰芳奔过去,和大娘一个熊抱。“你不是要去哥哥家吗,”莫里合大娘手指着远处一顶最大的帐篷:“那就是酋长贺兰讷的家。”
贺兰芳告别莫里合大娘,打马直奔兄长的家。
十年相思,贺兰芳终于见到了离别多年的哥哥。兄长接纳了这个苦命的妹妹。贺兰芳从此在哥哥的家里定居下来,这一住就是十年。贺兰芳定居下来之后,哥哥贺兰讷领兵征战柔然,占领了水草最为丰美的善无山,从此定居在善无川,把自己的家园交给了妹妹,把妹妹母子二人交给了两个弟弟照顾。
北方人不会骑马,犹如南方人不会游泳,这是很不方便很让人瞧不起的事情。拓跋珪被复仇的决心锤炼,每天纵马驰骋,认真练习骑术,尽管摔得鼻青脸肿,却仍不松手。
舅舅贺兰染干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追求的是金钱和权力,哥哥贺兰讷走后,他就是权力最大的酋长。这天看见外甥独自一人在练习马术,就故作亲热地说:“珪儿,听说你母亲把代王的印绶带了回来,现在你们代国已经灭亡,你们再拿着那劳什子东西也没用,不如你去拿来给我,舅舅用这把宝刀给你交换。怎么样?”
拓跋珪一听,摇摇头说:“舅舅,你不管用什么宝贝,我也不会给你换,你听谁说的代国灭亡了,这不是还有我吗?”
“嗬,”舅舅冷笑着说:“你一个穷小子,连饭都吃不起,还想复兴代国,做梦吧,若不是舅舅我收留你们,你娘儿俩早都饿死了。你们母子二人吃我的穿我的,应该把印绶给我作为补偿。你去看看吧,你的娘此时正和莫里合大娘她们一道,在你舅妈的监督下做苦工呢,若不是舅舅我庇护你,你还不是和那些山娃子一样上山放羊打草去了,能有这么多时间安心练习马术?”
拓跋珪一听舅舅这么说,跳下马往北山狼居河跑去,远远就看见一群人们男女混杂,在飞舞的雪花中,开沟引水。严冬的冻土坚硬如铁,铁锹钢钎只溅起一点点泥腥土沫,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母亲和莫里合大娘正合力将一块大泥块抱起,垒上土埂。两人力弱,几次抱不起来,或者抱起来又跌落,差点砸伤脚。贺兰染干的老婆挥舞着皮鞭,大声叱骂两人不卖力。
拓跋珪跳过去,一把夺过舅妈手中的皮鞭,跳下深沟,扶持着妈妈泥水血污的身体,几欲掉泪,说:“娘,我们回云中去,讨口叫化也不给她(舅妈)当奴隶。”
贺兰王妃抢过儿子手中的鞭子,递给他的舅妈,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珪儿,你不是还要光复代国,治理代国吗,我们不了解农奴牧民的疾苦,怎么能够治理国家。我这样劳累自己,就是为了知道老百姓的所想所思所盼,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你快回去练好马术,今后驰骋疆场,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拓跋珪明白了母亲疲其体肤、乏其筋骨的大志,向舅妈吐一泡口水,含泪告别母亲,回到马场,苦练骑射武术。
拓跋珪的小舅舅贺兰悦只比拓跋珪大几岁,见小儿身手不凡,也就带领一班弟兄跟在十岁的小儿身后,演练排兵布阵,甘心听其指挥。
这一幕被二舅舅贺兰染干看见了,他要带走贺兰悦手下的弟兄们去狼居山打猎,见弟弟不允许,就气愤地责骂弟弟,说:“悦悦,你好歹也是贺兰家族未来的酋长,怎么能听任拓跋家族一个十岁的娃娃指挥,你这不是灭贺兰家的志气,长拓跋家的威风吗?”
贺兰悦善意地劝阻哥哥说:“拓跋珪虽说才十岁,古人说:‘有志不在年高’,他如今已深谙进退攻伐兵谋,懂得居安思危的方略,具备领袖似人物的宏材大器,我们听他指挥是不会有错的。”
“好,”贺兰染干看见劝说不走弟弟,就抽出那把短剑,狞笑着对拓跋珪说:“你认识这把七星宝刀,这是你们拓跋家的祖传宝贝,我从姐姐那里偷来,要把这玩艺儿送进虎狼谷。”见拓跋珪对宝刀迷惑不解的样子,舅舅得意地对外甥说:“你是个领袖似的人物,他们服你,我却不服你,”他挥手指着夕阳西下的狼居山说:“狼居山虎狼谷你知道吗,我这就去把这枚短剑插在那株千年的白杨树上,你若能独自一人,在明天早晨巳时取回这枚短剑,我们就不管你是小儿还是弱子,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说完,贺兰染干一声唿哨,带领自己的马队随从,呼嚣着往西山虎狼谷飞驰而去。
原来七星宝刀无法作假,舅舅故意偷这把刀来谋害外甥。拓跋珪跳下临时搭建的王台土墩,拍了拍骅骝马的脖子,问道:“骅骝哥哥,我们去虎狼谷取回那枚短剑,你怕吗?”骅骝马喷出一个响亮的鼻息,如慷慨激昂的出征将士。
贺兰悦听了这话,急忙阻止拓跋珪:“你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怎敢独自去闯虎狼谷,须知,虎狼谷的群狼如果说还能对付的话,最近却因来了一只吊睛白额的东北虎而令群兽丧胆,守猎的健儿若没有十人组团,是不敢闯进虎狼谷的。他贺兰染干明知这一切,却要和你赌气,你怎么能上他的当呢。他这是要置你于死地呀。”
拓跋珪跳上骅骝马,对舅舅说:“我心意已决,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
舅舅见劝不住外甥,无奈地说:“舅舅带着弟兄们一道随你去虎狼谷取那枚短剑。”
拓跋珪一挺胸脯:“大丈夫敢作敢为,岂能借虚名枉行于世,若我不敢独自去闯虎穴,而是和舅舅等人去取回短剑,这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还敢奢望光复代国。”
这时,远处一列马队举着火把从西山婉蜒而来,为首的正是舅舅贺兰染干,他一见贺兰悦等人还在劝阻拓跋珪,就仰天狞笑,说:“小子,怎么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我们这一行人已把短剑插在千年白杨树干上了,你不敢去的话,只要给老舅告个饶,交出代王的印绶,我就再也不会逼你去虎狼谷了,哈哈哈......”
拓跋珪气血上涌,当即拉住马缰,就要上马,又被小舅贺兰悦死死挡住。贺兰染干这下笑得更响亮了:“孩儿们,我们还是回家去吧,明早或者去取拓跋珪的尸骨,或者去取代王的印绶,哈哈哈哈。”一行人扬着火把,狂啸着奔驰而去。
拓跋珪跪在小舅贺兰悦面前说:“受二舅如此欺辱,我或者死在你面前,或者取那枚短剑生还。”
小舅贺兰悦扶起外甥,取下自己身上的佩剑系在拓跋珪身上,说:“你去吧。”见拓跋珪跃上马背,急忙将马缰递给一个农奴抓住,吩咐说:“你等着,我去找辽西公主,再给你准备一些东西,”又吩咐三个农奴:“你们一定要守住他,我没回来之前,不准擅闯西山。”
辽西公主是拓跋珪的姑妈,早年嫁到贺兰部落,是酋长刘亢埿的夫人。听说拓跋珪要深夜独闯虎穴,急忙宰杀了两只肥羊,匆匆赶到草场,把两条血淋淋的肥羊放在马背上,然后扶十岁的侄儿上马,流着泪说:“你此去可得多长点心眼。猛虎若来,这两只肥羊或许可让牠饱餐一顿,放你一条生路,去吧,山神保祐你。”拓跋珪向姑妈、小舅叩头告别,打马呼啸着冲进茫茫夜色中。
夜路遥远,狼啸兽鸣,山谷回应,拓跋珪刚走到虎狼谷口,猛然一阵寒风,飞沙走石,两只明亮的灯笼扑闪过来,骅骝嘶鸣,前腿高高扬起,从两盏灯笼上飞跃而过。猛虎恼羞成怒,一声怒吼,虎尾一横扫,一支碗口粗的树杆应声断裂,颓然倒地。两盏灯笼闪耀贼光,往空中猛扑过来。
拓跋珪早已预计到谷口会路遇猛虎,扬起血淋淋的肥羊甩打过去。东北虎本来就是被肥羊的血腥味吸引来的,此时口衔肥羊,一个翻滚,悄然而去,拓跋珪擦去脸上的冷汗,暗暗庆幸姑妈赠送的肥羊当了替死鬼,赶紧打马冲向山窝中那株傲然挺立的千年白杨树。
拓跋珪正在摸索树干上的七星宝刀,那两盏灯笼又扑了过来,随即是一阵扑面的腥风。骅骝转动着身躯,用自己的脊梁抵挡着猛虎的攻击,保护着十岁的小主人。拓跋珪摸到了那把短剑,藏在身上,把马背上的肥羊扔过去,怒骂猛虎:“快去吃吧,不知满足的家伙,只有其一其二,没有其三其四,若再来骚扰,我跟你拼命!”
猛虎吼叫一声,似乎会意,衔着肥羊,倏然而逝。拓跋珪骑着伤痕累累的骅骝马,赶回草场,此时,天还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