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在小小的悬瓠县城闹出的笑话,让刘宋王朝的大臣们很是高兴了好久,不少的官员不免为此妄自尊大起来,这种情绪极大地影响了皇帝的战略部署。
魏太武帝撤军以后,宋文帝刘义隆也是错误地估计形势,认为魏军连一个小小的悬瓠县城都无法攻克,其军力可想而知,也想趁机北伐,实现统一。希望能像霍去病那样,讨伐匈奴,在狼居胥封山告天。
有此雄心壮志,宋军分三路向北魏发起进攻:宁朔将军王玄谟是宋军主帅,率领主力部队进攻滑台(今河南滑县);建威将军柳元景率军攻打弘农(今河南三门峡市西南);建武将军薛安都带兵攻击陕县。
王玄谟的十万主力部队士气高昂,器械精良。包围滑台以后,滑台周围黄河、汤河沿岸的老百姓都非常高兴,他们争先恐后地給宋军提供粮食和武器,很多青年自带武器,踊跃参军,要求上前线。
如此好的社会背景,却被南军主将一举断送——原来,王玄谟贪婪成性,把自愿参军的年轻人认真挑选,勇武健壮的年轻人留在自家作部曲家奴,扩大家族武装,剩下的才交给部队。这一来,那些报国从军的青年大失所望,一哄而散,还带走很多原来的战士。
更可恨的是:王玄谟不会用兵,一门心思只想发战争财;又刚愎自用,不听别人的建议,错失战机。本来,滑台城里多是草房,又堆积很多粮食草秣,利于火攻;一旦销毁了敌军的粮秣,滑台守军必然不战自退;这是速战速决的最佳方案。
可是,王玄谟的贪心打碎了作战计划,他怒斥提此建议的副将说:“一旦破城,城里那些东西都将成为我的财产,怎么能照你说的付之一炬呢。”为此,白白地错过了战机。
就这样,守卫滑台的将军意识到了火攻的危险,命令老百姓拆掉茅草房,让士民都到地窖里居住,又用泥土砖石将粮秣掩藏。宋军失去战机,攻击滑台几个月,毫无结果,士兵又疲又累,失去斗志。
拓拔焘听说南宋军队三面出击,气恨不已,率领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鼙鼓之声,震动天地。十月中旬,部队到达枋头,距滑台不足一百里。拓拔焘派出关内侯陆真连夜潜入滑台,观察敌情,看见十万敌军沿黄河布置成一条长蛇阵,完全是一副挨打相,十分高兴,约定内外夹攻。过了两天,拓拔焘率军渡过白沟河,向宋军发起猛烈进攻。
刘义隆听说十万精锐部队被围,这是他最后的本钱,输不起;急忙命令薛安都、柳元景回军救援。两只援军还在半路上,王玄谟听说拓跋焘御驾亲征,十分恐惧,不经交战,弃阵而逃,死亡一万多兵将,麾下散亡略尽,黄河上四处飘荡着南军的尸体,丢弃的军资器械堆积如山。
魏军乘胜追击,所向无敌,一路疯狂扫荡,追击八百里,一直打到彭城和盱眙,这才遇到了一次像模像样的抵抗。
拓拔焘到达彭城,首先就是了解彭城内部的军事布防。在戏马台上叠毡为屋,拓跋焘站在上面了望城中。见城内戒备森严,武器精良,知道一时无法攻克,便以攻心为上。第二天,拓跋焘派遣尚书李孝伯到南城门,馈赠江夏王刘义恭貂裘一袭,赠送武陵王刘骏骆驼及骡子数头。
李孝伯带着礼物往城内喊话:“大魏皇帝致意安北将军,可暂出相见,我也不攻你的城,何必劳苦将士,做出戒备森严的样子。”
刘骏派遣长使张畅出城会见李孝伯,对魏主馈赠的礼物表示感谢,说:“安北将军致意大魏皇帝,本欲出来晋见魏主,但人臣无境外之交,彼此相同。况且,守备乃城主本务,何必多疑。”
李孝伯返身回来报告魏主,拓跋焘要求給柑橘及借与搏具一副,宋军一一照办。太武帝又赠送毛毡及九种盐和胡豆豉。拓跋焘见两军关系很好,心生一计,又向南宋彭城王刘骏借用乐器一套。
古时的一套乐器可不得了,编钟、磬、鼓、镲,还不包括弦乐,得用好几辆大车才能运送出城。只怕城门一开,魏军顺势攻击进城。刘义恭自然不会上当,派出张畅回复说:“出任一方牧守,怎么可能运来一套乐器。待我们从建康运来乐器,立即送给贵军,让你们载歌载舞。”
李孝伯见南军识破拓拔焘的阴谋,明知故问:“你们何必要这么匆匆忙忙地关闭城门,拽起吊桥呢,防我们就像防贼的一样。”张畅幽默地说:“我们二位大王因魏主初到,营垒未立,将士疲乏。而我们城里有十万精锐,他们早就摩拳擦掌,只想杀人。我们大王害怕他们一时冲动,冲杀出城,让魏军在彭城吃败仗,坏了拓拔焘的一世英名。”
拓拔焘听了此话,在远处哭笑不得,又派人来向李孝伯传话。李对张说:“致意二位大王,这样言犹不尽,实在难以尽兴,我主特意设宴,请二王前来,共话泰山夜雨。”
因为前几天拓拔焘到邹山,晋谒孔庙,拓秦始皇石刻。表现出对汉文化的尊崇,故尔有此言。李孝伯想了想,这么明显的“鸿门宴”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想去骗人,就画蛇添足地说:“二位大王若不能来,也可以派出其他人,甚至童仆前来,近距离地观察我们魏主的施政理财、征战治军。”
李孝伯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其心也诚,其话也甜,连张畅也感动了。可是,感动并不等于行动,更不表示上当被动。老油条张畅哈哈一笑说:“魏主的待人接物、征战杀伐早已为人所知,何必在两军阵前还来个参观学习。”
这话终于把老牌外交家逗笑了,李孝伯转移话题说:“你们宋主太不会用人了,王玄谟这样的草包将军,居然被委任为一方主帅,这一来,焉有不败之理。”
面对又一轮的挑战,张畅针锋相对地说:“王玄谟并非草包,此人完全是把个人利益放在国家利益的战争胜负之上,这才是他失败的根本所在。”话已至此,两人再也无话可说,双方都以“战场上见”示威,躬身道别。
外交斡旋的失败,宣示着战争的必然。第二天,魏军全体出动,向彭城发起疯狂的进攻,战场上杀声震天。深知道战争是外交的继续,早有准备的宋军以牙还牙,箭如雨下,攻城的魏军死伤惨重。拓拔焘在彭城苦战几天,损兵折将,惨重的代价,却始终无法拔起眼前这颗钉子。
拓拔焘此时急于要饮马长江,颠覆南宋政权。大大的野心,使他无心被一个小小的彭城就绊住前进的脚步,拓跋焘一声令下,魏军一夜之间,拔寨而起,气势汹汹地往南方奔杀。此行,魏军一路畅通无阻,所向无敌,旋风一样来到盱眙城下。
盱眙太守沈璞也是个知识分子,他此时刚刚到任不久,但早就预料到魏军有南下的这一天,甫一到任,立即大规模地扩军备战,深挖洞、广积粮,疏通河流,扩展护城河,加固城墻;打造兵器,训练预备役部队,从中挑选二千勇武补充正规军。同时,还准备了很多砖木瓦石堆积在城墻上,以备战时之需。
同僚们怪他多事,说他是劳累命,不晓得享福。他正色地说:“以前崔浩没死,或许不用这样担心。而今拓拔焘狼顾四海,早晚有南北交战的一天。未雨绸缪是不会错的。”事实果然证明了沈璞的远见。
同僚们听说拓拔焘御驾亲征,收拾东西就要逃跑,还劝说沈璞弃城逃往建康。沈璞挥剑斩杀了两名临阵脱逃者,对众人说:“我此前固城练兵,正是为了今天,若胡虏远来,视我城小,不愿来攻,是他的运气。若他们悍然攻城,则是我杀敌立功,报效祖国的时候。也正是诸君立功封侯的好时机,你们难道就愿意白白地放过这样的机会。”畏敌如虎的同僚们,这才燃起抗敌的决心。
拓拔焘率领部队来到盱眙,确实不愿为一座小城劳神费力,及至听说小城里草丰粮足,这才有了搂草打兔子的想法。本来魏军南下,所带军资不多,此时围困盱眙,就想狠狠的抢劫掠夺一把,赚个盆满钵满。十万大军把个盱眙城围了个几十层,希望一举将其踏平。
令拓拔焘没想到的是,小小的盱眙城同样是个硬骨头,比彭城还难啃。部队在远处,被城上的箭矢射杀;进攻到城下,被擂木巨石砸死。魏军攻城几天,丢下尸体一片。
拓拔焘再也无心攻城,留下一位副将带领几千士兵围困盱眙,自己带领大部队,南下进攻建康。这一路再无阻拦,拓拔焘的部队来到与建康一江之隔的瓜步山,沿江驻扎,把长江北岸封锁得严严实实。
此时,与之呼应的是:魏军各路大军捷报频传: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拓拔那出山阳,永昌王拓拔仁出横江,所到之处,城破兵亡,千里赤地。南兵一溃千里,江淮震动。魏军各路兵马挥戈南下,沿长江一线六七百里布防。
建康城内,士民们听说魏军即将渡江,一片恐慌;老百姓“荷担而立”,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挑筐里,随时准备逃亡。
宋文帝刘义隆登上幕府山,观察对岸情况。看见魏军士兵在拆毁房屋,用樑柱木板打造渡船;屋料不足,还在砍伐竹苇,准备制造竹筏。刘义隆身边的大臣江湛宽慰宋文帝说:“佛狸(拓拔焘字佛狸)小竖,根本无法突破长江天堑。”
刘义隆点点头,命令太子刘劭带领各路兵马沿江戒严,数千条战舰列阵以待。即便如此,宋文帝心里清楚得很,六七百里的防线,只须一处攻破,整个多米诺骨牌就将倒塌。
为了尽快解除长江北岸魏军的威胁,宋文帝又施行江湛献出的两条馊主意:张榜公布,有取得魏主首级者,封万户侯;魏王公被枭首献来者,赏黄金万斤。又派出勇武携带毒药,渡过长江,把毒药施放在酒浆里,放置在空空的村子里,以便毒死魏军的将帅。
大敌当前,这一类小儿科似的阴谋诡计显然不能阻挡魏军进攻的步伐。拓拔焘加紧打造战船,大有“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慨。幸好,眼看就是年终,拓拔焘不愿再拖延时间,派李孝伯过江,向南宋宣示主权,要刘义隆南面称臣,割地赔款,达成“城下之盟”。
宋文帝也是个强势人物,他坚持改革,把南宋治理得风生水起,史称“元嘉之治”,他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决定派太子刘劭过江去与魏主和谈。刘劭是个小混混,不愿承担大风险,到刀尖上舔血,就讥讽老爸说:“儿臣不才,不堪大任,江太公运筹帷幄,可堪大任,是此行的最佳人选。”
刘劭所说的“江太公”江湛是他老爸信任的佞臣,挑起南北战争的始作俑者正是此人。江湛急于把掉到脚背上的火碳拋开,赶紧寻找替死鬼,目光定格在中书舍人田奇身上,出班启奏说:“田奇曾多次参与南北方外交斡旋,是此行的最佳人选,一定会不负众望。”
刘义隆鼓励田奇说:“田卿若能退敌,不辱使命,您就是当代的蔺相如。”大敌当前,田奇成竹在胸,对江湛的做法很是不齿,冷冷一笑,携带珍贵礼物,渡过江去。
进入中军大帐,田奇献上礼物,恭敬地施礼,爽朗地说:“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拓拔焘一见来者,也高兴地说:“你这家伙还没死,也不怕我砍你的脑袋。”
田奇笑得更欢了:“拓拔大帝威震四海,信义卓著,怎么会拿和谈使者开刀呢。”田奇的马屁不显山不露水,把拓拔焘拍得分外舒服。魏主请客人落坐,从礼物中拿起黄柑就吃,倒出酃酒即喝。
左右大臣怕食物中毒,劝太武帝千万别大意。拓拔焘朗然一笑说:“天命攸归,该吃则吃,该睡就睡,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田奇击掌赞叹:“拓拔大帝说得太好了,生死有命,怎能强求。我这次过江来,是很关心老朋友的生煞大限啊。”
拓拔焘一见来人神神秘秘的样子,被勾起了兴趣,放下酒杯询问:“此话怎讲?”田奇要的正是这个效果,湊到拓拔焘身边,轻声说:“难道拓拔大帝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拓拔焘急了,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田奇更加神秘地说:“有谶语说:‘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老朋友还有闲心在这长江边逍遥自在。”
哟,有这种事。辛卯年,再过几天不就是辛卯年了吗,难道本人真的将不久于人世。拓拔焘急了,大声呼喊:“崔大夫,这谶语怎么解释?”猛然想起崔浩已被自己斩杀,此时无人再能解此谶语,不禁失悔不已。
远远的看见李孝伯在以目示意,拓拔焘心里一惊,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军远来至此,并非贪恋你们的土地,实在是为了南北休战,和睦友好,永结姻缘。刘义隆如果肯以女儿婚配給我的孙子,我也愿意将小女许配给武陵王。从此两国永不交战,世代友好。”
这样自欺欺人的表白,怎么能欺骗老狐狸田奇。此时,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田奇起身告辞,表示:“如果婚姻能成为两岸永远和平的纽带,这也正是田某人毕生的追求。”这一次外交之战,田奇果然是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