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晨的洛阳,骤雨初歇,薄雾淡淡,鸡鸣狗吠,一派瑞丽祥和的景象。洛阳京都十大城门洞开,一切如常。
原来,凌晨五更时分,皇帝的舆驾才进入洛阳,因而,洛阳城门提前开放。
元禧一行人从东南的平城门出城,从浮桥过洛水,踏霜踩露,往柏谷坞走去。洛阳的一切太正常了,元禧此时根本不相信谋反事情已泄漏,他确实把这次出行当作晨炼。一行人走在初夏的田野里,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四周禾苗绿绿,空气新新,元禧望着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心情平和地对二舅和尹龙虎说:
“我们这样清晨大早出外踏青,太寂寞无聊了。龙虎兄,你善制谜,打个谜语解解闷。”
元禧骑在马上,尹龙虎跟在身后,他此时哪有心情制谜,王爷命令,不得不勉为其难,想了想,打出一个谜语:“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脏不入已。”
元禧一听谜语,哑然失笑:“你这谜语也太小儿科了,谁不知道,这是双眼。”
尹龙虎的谜语本来是有感而发,暗暗讥讽王爷姬妾成群,贪婪狠毒,遇事就推到别人身上,以此规劝。他听元禧的解答,笑了笑否定说:“怎么会是眼睛呢,是筷子。”
跟在尹龙虎身后的元禧二舅听出了尹龙虎话语里的骨刺,告诫尹龙虎说:“凡夫俗子尚且知道持节守义,相为取死,你这一次随行可要有与太尉共赴死节的心理准备哟。”
尹龙虎听出了二舅话里的讥讽味道,慷慨陈词:“我尹龙虎本是河东野人,被殿下看得起,拔耀为兼防阁,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美好时光,常思无以为报,若能与殿下同命运,虽死犹生。”
众人荡荡悠悠地漫步原野,不像是逃命,倒像是旅游。元禧对尹龙虎说:“我们这样太无聊了,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尹龙虎点头说:“好,我给你们讲个王爷造反成功的龙门阵。”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路两旁冲出来的士兵打下马来,捆了个结结实实。这群一大早起来游山玩水的俘虏,被押送进城。首恶元禧被押送进宫廷,关押在华林都亭。协从犯尹龙虎因武功高强,被千斤重的铁锁套勒在华林都亭的石柱上。
五月的洛阳大地,暑气蒸腾,更兼雨后,阳光分外灼热。
尹龙虎练过气功,抗暑热打击的能力较强。元禧跪在华林都亭的台阶下,干渴得如一条干鱼,嘴皮子都皱裂得爆出血浆,不停地哀求:“你们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喝。行行好吧,给我弄点水。”
站在廊檐下看押犯人的士兵们,受了于烈的指示,哪个敢轻举妄动,尽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视这两条干鱼。
侍中崔光在皇帝元恪还是太子时任太子的老师,忠诚耿直,刚直不阿。他见元禧奄奄待毙,实在不忍目睹,就用行军水壳装了一壶牛奶,递给元禧。元禧此时百感交集,一个人是否忠直善良,此时才是最考验人的时候,只有崔公堪称此语;可惜元禧已经明白得太晚了。元禧手捧水壶,好一阵牛饮,过了瘾,把剩下的一点赏赐给了尹龙虎。崔光此举,这才救下两人的性命。
下午,皇帝召八座大臣集于华林都亭,皇帝亲自问案:“元禧,朕待你不薄,委以首辅,尔等何以弑君篡谋?”
喝了牛奶的元禧此时有了精神,振振有词:“当年先帝曾对我说:皇帝不明,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代之,勿使王权落入他人之手。这话,在座的不只一人听见过吧。”
死到临头,还不认输,宣武帝气愤不已,教训元禧说:“先帝这话是效法刘皇叔托孤,刘备其实是要诸葛亮忠心辅佐小皇帝。当年刘禅昏庸,诸葛孔明尚无取代之野心。你不辅佐朕也就罢了,为啥还要代之呢,难道我比刘禅都不如吗?”
元禧冷笑着说:“你确实不如刘禅,小皇帝只信任诸葛亮一人,而你,军国大政尽落他人之手,元氏基业将毁于一旦。你难道不愧对列祖列宗。”临死之人,说话再无顾忌,皇帝不愿再和元禧辩论,命士兵把囚犯带下去。
元禧被带走了,他的话可把两个领军将军的国舅气得不轻,于烈和高肇两人为此暗暗咬牙。皇帝命各大臣商议处置罪犯的方案。毕竟是自己的哥哥,怎能见死不救,元勰建议说:“元禧毕竟一把年纪了,可将罪犯贬为庶人,以尽天年。”
领军将军于烈恨不得将元禧置之于死地,大声反驳说:“谋逆反叛,罪在不赦,应该诛灭三族。”
高肇不如于烈耿直,鬼心眼多,就劝阻说:“毕竟元禧是王爷,三族之诛将祸及在座王爷,姑且从宽,旁属支族一概免罪。但应诛杀首恶,家族中男丁充军,女沦奴婢。”
众大臣纷纷认可高肇的建议,齐声说:“这样很好,显示我主皇恩浩荡。”元恪认为可行,令将元禧押回王府,令其与李妃同时自绝,抄没家产。
元禧回到王府,与几十个姬妾诀别,痛哭着说:“我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却让你们跟着受罪。”众王妃凄凄惨惨,哭成一团。元禧最后搂住潘娅,痛心地说:“真是计划没得变化快,按我的计划,我一旦当上皇帝,就立你为皇后,没想到天意弄人,一切都是命啊。”
公主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居住在哥哥家中,尚未出嫁,听了元禧的话,哭着骂不争气的哥哥说:“皇帝是天子,天神的儿子,不是哪个都能当天子的。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心骚口渴的,娶了这么多的姬妾还嫌不够,贪心不足,才落得今日的下场。居然还想让这么个女人当皇后,真是可笑之极。”
元禧听了妹妹的话,羞愧无语,当即令李妃喝下毒酒,一声长叹之后,自己将另一杯毒酒一饮而尽。
负责行刑的赵修验明正身,将两人的尸体悄悄拖到北邙山,刨了个大土坑,丢进两具尸体,盖上泥土。执法的有司官员遵照诏命,将元禧的儿子贬为庶人,每人给几亩田土维生。王府的财产一律抄没,赏赐给高肇、赵修两家。其库藏的布帛一律赏赐给朝中百官,得到赏赐的官员多的有百匹,少的也有十匹。元禧的儿子们身无薄技,无以为生,只得流落街头,沿街乞讨。
彭城王元勰见状过意不去,把这些侄儿团聚到自己府中,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教育。
元禧的姬妾、歌妓们被充实后宫,昔日的王妃,此时沦为奴婢,每天挨打受骂,生活十分艰难。潘娅是不安心的女人,充当宫女后,想起当初在咸阳王府的荣耀,悲伤不已,创作一首歌曲,教往日的姐妹们传唱:“可怜咸阳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哪得渡。洛水湛湛东长流,行人哪得渡。”“哪得渡”就是哪里有当皇后的命啊,认命吧。
歌声哀怜婉转,九曲回肠,如泣如诉。这首靡靡之音,凭借着歌声的翅膀,飞到此时刚建立的南梁首都建康,北方人在南方做生意的,当官的,在0k厅里听歌厅服务员点唱这首“北方的郎”,无不哀伤流泪,唏嘘叹息。这是元恪当政后杀害拓跋家族的第一位王爷。
元通本来是个一无是处的官二代,听说父亲造反,一旦成功,自己就将成为太子,巨大的诱惑,使他一时不知天高地厚。他那无知的头脑,也没有出面阻止父亲的无知,而是跟随父亲的指挥棒转动。
元禧被擒,他的儿子元通毫不知情,跑到河内郡(今河南沁阳),组织预备役部队,发放武器;又打开监狱,整编囚犯组成一支敢死队,等待命令,准备出发攻打洛阳。他每天坚持在北较场,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训练这支刚刚组建的造反部队。
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元通毫无军事知识,但经过几天的训练,这支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地方武装,居然还让他整治得有模有样的,像一支部队了。
河内太守陆琇热衷于当未来新朝的开国元勋,每天坚持陪伴在元通身边,对元禧这个未来的皇帝表现得忠心耿耿。没想到过了几天,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
陆琇是个见风转舵的家伙。听说元禧被擒,抄没家产,急忙对元通说:“我有件事情与您商量,我们回家去说。”
元通也没怀疑什么事非要回家去说,跟在陆琇身后,就去了陆家。陆琇见元通毫无准备,挥手一刀,把回到自己家中的元通一刀斩首。这一来他以为自己有了邀功请赏的本钱,骑上快马,带着元通的脑袋,跑到洛阳献给皇帝表功。
皇帝经过这次平定元禧谋逆案,身心受到极大的锻炼,已经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了。他看见罪犯的脑袋,责怪陆琇在元通组织武装力量时未被斩杀,直到听说元禧被擒时才动手,足见得陆氏是个翻覆无常的小人,此时还想来邀功请赏,气恨不已,一声令下,羽林军将此人拖下大殿,一刀宰下了陆琇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