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不如行动,元宝炬自己强颜欢笑的行动,尽管一时稳定了皇后的情绪,但这终究不是办法。在内心深处,皇帝还有另外的担心,他知道以曹娥、曹宠姐弟二人对皇帝的忠诚,及对乙弗氏的热爱忠心,只要他们在郁久闾身边一天,就必然会变着法子收拾这个小姑娘,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二曹是洛阳就跟随元宝炬、乙弗氏的家奴。元宝炬西进长安,他们进入后宫,是一直在后宫伺候乙弗氏的“老人”了。对他们,皇帝晓得其出发点是好的,也不好放下脸重说。就是说,他们不论怎么收拾刁蛮公主,皇帝都可以放任不管。但如果再这样让皇后“流产”,流掉的毕竟是皇帝的骨肉,就不能容忍,皇帝就不能不管了。
皇帝要哄小姑娘,自然是与皇后大秀一场恩爱。在两人“熄火”之后,皇帝抽了个时间悄悄对曹娥说:“你对郁久闾的仇恨,乙弗皇后向你表示感谢,可用这种方式向小姑娘表示仇恨总不是办法,她怀的毕竟是皇帝的骨血。”
曹娥吓得一伸舌头,没想到自己投鼠忌器,只得点点头,诺诺退出。皇帝已经知道自己用“流产”的手段整治曹娥,没有降罪,已是皇恩浩荡了。她是个不死心的女人,自然会采用另外的手段“曲线救国”,只要不太露骨,那样也行。
元宝炬每天忍受着吃苍蝇的心情对皇后进行肉体安慰,这样的行动有了结果。转眼冬去春来,十五岁的郁久闾肚子凸起如山丘,本来平静的后宫又因这凸起的山丘而横生波澜——尽管郁久闾对元宝炬这一年来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又一次沉醉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偏偏这时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乙弗孄葶在秦州别馆生下一皇子,皇帝为其赐名为“式”(不知道元宝炬怎么会为幺儿取这么个名字,也许他认为小皇子生就一副君王模样,所以取了这么个让郁久闾反感的名字),封其为宜都王。
郁久闾气得咬牙切齿,他小子居然名“式”,那我的儿子又该叫什么名字呢。既然郁久闾是皇后,子以母贵,她的儿子毋庸置疑地就应该是皇帝,你把这小东西命名为“式”,那我的儿子又是什么呢?这么一想,铁扇公主暗暗说,皇帝你公然给我玩“阴的”,这“阴”也玩得太深沉了,看老娘也给你玩点“阴的”东西。铁扇公主可是有铁扇的公主,她的铁扇是要杀人的,只是宫中无人可杀,责任在皇帝身上,她不可能把皇帝丈夫一刀杀之。不过,这气不出不行。郁久闾当即修书一封,给老爸、柔然头兵可汗去信,控诉皇帝联手废皇后乙弗氏“迫害”新皇后的种种罪行。
头兵可汗的女儿在秦陕受到如此欺负,那还得了。阿那瑰一见铁扇公主的来信,气得暴跳如雷,当即点起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直逼西魏边境,要元宝炬惩治废皇后,为新皇后张目。
乌兰关戍守将军赵贵一见柔然来势汹汹,一边好言安慰阿那瑰,一边用告急文书传向长安。
上朝的时候,宇文泰拿着赵贵的告急文书,阴森森地对元宝炬说:“为一个女人而惹动刀兵,微臣只希望陛下能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不要让老百姓跟着这个女人受刀兵之苦。”
大丞相这话说得冷冰冰的,分量却又很重。
元宝炬还以为宇文泰是在借题发挥,他不相信阿那瑰会做出如此“弱智”的举动,就摇着头说:“他阿那瑰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为一个女人而兴师动众之理。”
“你还不信?”宇文泰受到如此怀疑,一步上前,把赵贵的告急文书扔在皇帝的御座前。
告急文书薄薄的一张纸,飘落在御座下,宇文泰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去。皇帝忍着大丞相的屈辱,弯腰拾起告急文书,这才相信阿那瑰果然不讲联盟缔约信用,公然发兵南下,一时懵了。
皇帝望着宇文泰,征求他的意见:“大丞相认为该怎么办?”
宇文泰也是得理不饶人,袖手旁观地说:“我才懒得管你们的家事,你自己想办法退兵吧。”
这才是典型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皇帝有什么办法退兵,散朝之后,只得去后宫,低姿态向挺着大肚子的皇后道歉,表示愿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一定在皇后的肚子里做出更多的小皇子,只要皇后去信让阿那瑰退兵。
郁久闾不得理尚且不饶人,此时得理更不饶人,皇后望着痛心疾首的皇帝老倌,就是不松口。
皇帝见皇后小山一样的肚皮,不敢再用肉体安慰的老伎俩来麻痹这只母老虎了。只得左一个姑奶奶,右一个少奶奶的,眼里含泪,口水横流。示意一边的女官曹娥好好的规劝规劝这个小山娘娘。
曹娥此时只想伸手掐死这个歹毒的女人,不得不装出甜言蜜语,要皇后理解皇帝的苦衷。女官说,只要能让柔然退兵,当皇帝的什么条件都答应。再说,这家庭琐事,应该夫妻坐下来好好商量。为家庭琐事惹动刀兵,引来百万部队压境,对郁久闾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曹娥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皇后的肚子。
刁蛮公主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家庭的事自己解决不了,靠娘家人为自己出气,这算什么大丈夫行为(郁久闾自认为自己是大丈夫)。况且,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靠曹娥,单是接生那个环节,就不是谁都能胜任的,那可是高精尖的技术活。郁久闾不怕得罪皇帝,可不敢随便得罪曹娥。自然也就借坡下驴,脸上变出“阴转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要我老爸退兵不难,只要我见了乙弗孄葶的尸体,立马叫我老爸退兵。我就是要某些人晓得,头兵可汗家的女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皇帝没想到郁久闾会这么歹毒,酿成大错的是自己,乙弗氏纯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能不能放她一马。皇帝不敢开口,只得用求助的眼光望着曹娥。
郁久闾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再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乙弗氏一个人死,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了。你如果还想得寸进尺,惹恼了我,本宫要你把乙弗氏和她的儿子元式一起处死,你信不信。”刁蛮公主说完,不愿再啰嗦,拂袖而去。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两权相害取其轻,皇帝只能忍痛割爱。
面对皇后的要挟,皇帝想起朝堂上的宇文泰,后宫里的郁久闾,两人为同一件事,同一副面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元宝炬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命宫女扶出来大肚子的皇后,命太监送来文房四宝,噙着眼泪,当即就在母老虎面前写下诏书,“赐”废皇后乙弗孄葶自杀,以谢天下。
郁久闾看着皇帝写了口气强硬的诏书,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接过皇帝的笔,向父亲写了一封退兵的信。
长安城同时发出两队驿使,一路是让柔然息兵,一路是让废皇后“息命”。大太监曹宠带着这一封“息命”诏书,匆匆赶往秦州。
乙弗氏真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一看见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太监突然降临,就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此时元宝炬的第十二个儿子元式已经一岁多了,不止是牙牙学语,而且四处乱跑嘻闹,十分讨人喜欢。
当初乙弗氏生下此子的时候,元宝炬见此子乖巧聪明,以其为千万民众之榜样,取“微子之命”中一语“世世享德,万邦作式”中的“式”,为其取名。
此时,乙弗氏看了皇帝的诏书,她不愿儿子成为为母亲报仇的榜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只希望儿子成为忍辱负重,成就大事业的韩信式人物的“榜样”。她把幺儿子放下怀抱,把二儿子元戊叫到跟前,让他读了父王的诏书,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哭过,乙弗孄葶遵照皇帝的诏命,要所有跟随自己的宫女全部削发为尼。宫女们在乙弗氏身边,完全就像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此时不知道前皇后有什么事训示,听说要受此非人待遇,一时哭声大作。郁久闾的“行刑官”就在身边,曹宠不敢有一点同情的表示,挥挥手让宫女尽快执行。宫女们万般无奈地在曹宠面前剪掉了青青秀发。
乙弗氏见所有的人都哭成泪人儿,就抹掉眼泪,平静地对曹宠说:“希望太子元钦能以小弟的名字为戒,向韩信学习,成为真正的‘式’(结果后来元钦未能忍辱负重,终于被害)。”
曹宠点点头,答应向太子转达母亲的遗嘱。
乙弗氏又向两个儿子做完最后的嘱咐,才起身向所有人告别,跪在地上向东方长安方向祈祷:“愿皇帝万寿无疆,只要天下能够太平无事,我死也无憾了。”说完,前皇后再一次向所有的人告别,进入内室,覆被而死(一个人要自己捂紧自己的口鼻自杀,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啊),终年三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