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谢九思亲手把顾时买好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的收拾了出来, 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心情却相当的不错。
说不上为什么,但总之就是很好。
顾时抬头看了看小商品市场的大门, 为了那几个驴了谢九思的商家考虑, 干脆趁着谢九思还没回来之前,抬脚离开了小商品市场。
他给谢九思发了个消息,赶着去建材市场比价。
谢九思给他回了个好。
B市的大型商贸城有两个,其中建材店集中在城西。
顾时对这一方面两眼一抹黑, 这次也没准备当场拍板定下来, 只是准备做一个询价比价。
他在建材商场里转了一圈出来, 看着自己小本本上记下的价目表, 感觉头昏脑涨。
苍梧观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对于顾时来说已经不可考了, 反正老头子没有跟他讲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 不是钢筋混凝土被肆意使用的时代。
顾时记得,小时候他跟在顾修明背后一起修整那几尊神像的时候,顾修明反复叮嘱过, 一定要记得保持干燥, 小心明火之类的。后来供奉用的烛台也都不再是明火了,换成了电子烛台,只有每天的香还是规规矩矩的点燃。
顾时觉得苍梧观很有可能是纯木质结构。
而现在……顾时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的记录。
他看的这些店里, 实木板材最便宜的松木那一档,40x20x1.7的规格都需要十三块钱,还不含漆面工艺。
跟钢筋对比,实木产品的价格最少也能翻他个六七倍。
要好点的木头那就更是贵上加贵了。
顾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兜。
行了, 别说牌匾了,这十多万他怕是给苍梧观修个门都够呛。
倒不是实木真的贵成这样了, 而是苍梧观到底是辉煌过的道观,所以山门修得气派,大门厚重扎实,再加上门外附带的门框和游廊檐脊,这木料加上后期处理的工艺怕是能直接掏空顾时还能让他倒欠个十来万。
噢,这还没算人工费用呢。
顾时脑子嗡嗡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最后这一家店的报价也给记上,愁眉苦脸。
建材的生意通常一个月也不见得开一张。
店家是个中年,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白发,他抱着个暖手炉,缩在门面角落的火炉边上,看着愁眉苦脸的小年轻,问他:“小伙子,你这是家里要装修?”
“啊,不是的。”顾时摇了摇头,横竖还没等到谢九思,他干脆就在店里躲冷,跟老板聊了起来,“我家住在道观里,但是挺破了,我家老头年纪大了,又念旧,但家里以前没什么钱,我现在赚了点钱,就想给家里修一修……”
店家惊讶:“道观?哪儿啊?”
“在钟山。”
店家顿了顿,露出几丝沉思来:“我好像听过。”
顾时一愣:“啊?”
店家回忆了一下:“前几年吧,有个客人来询价,我这铺面地段不好,生意不咋地,大都是最后一个才到了我家,他跟我多说了几句,也说是要修自己家的道观。”
顾时沉默。
店家:“他走的时候唉声叹气的,看着年纪很大了,让人怪难受的,我就一直记得。”
“那应该是我家老头。”顾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火炉旁边的另一张凳子,“我能坐下吗?”
店家笑了笑:“随便坐,反正也没生意。”
坐下之后,顾时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店家唠了起来:“那咱们挺有缘分啊,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挺好,还能拎着戒尺追得我满山跑。”
店家问:“你们家道观多大呐?”
“七十多亩。”顾时说,“我本来是想来看看,我能不能修一下我们家那大门。”
店家被七十多亩惊了一跳:“……这么大啊?那得花不少钱呢,你们这道观多久了?”
顾时摇头:“不知道,老头子说有几百年了吧。”
店家“嚯”了一声:“那你们应该去找文物局之类的帮忙啊,自己修,根本没希望的,而且现在也没有工程队能包古建筑修缮的。”
顾时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醍醐灌顶!
草!竟然还能这样!
真是跟正常人类社会隔离久了,脑子不如人家转得快!
顾时把小本本往兜里一塞,一跃而起,喜上眉梢:“哎,您说得对,谢谢您啊我这就去想办法!”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等到店家反应过来应声的时候,顾时已经没有了人影。
店家愣了两秒,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惊一乍,又感觉自己做了件好事,脸上忍不住带出了笑,喜滋滋地往火炉里边缩了缩。
顾时在商贸城门口找到了正准备给他发消息的谢九思。
他高兴得要死,蹦到谢九思面前,手舞足蹈的把刚刚店家给他出的主意说了一遍。
“如果人家愿意给我们修缮的话,本地旅游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做宣传,到时候还能放一些东西出来展览……”
顾时说着突然卡住,顿了顿:“不过如果很多普通人来了我家的话,说不定会混进奇怪的家伙,老头子占筮会不会有危险?”
谢九思对人类社会的结构实在不怎么了解,但看顾时这么兴奋的样子,还是没有先提问:“你问问你师父。”
顾时觉得也是,给顾修明打了个电话。
顾修明刚修剪好胡子没多久,正拿着锅里温着的馒头和菜包啃,一边啃一边对着自己不得不打薄了半数的胡子长吁短叹,接电话的时候没好气道:“又干什么?”
顾时开门见山:“老头,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找文物局帮帮忙?”
顾修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时解释:“就咱们家的修缮问题是不是可以上交给国家,我查了一下,人家文物局负责的是文化和旅游管理,咱们家要是能挂上号的话,万千烦恼当场解决!”
“不。”
顾修明对这些机构有本能的排斥。
一方面是他跟顾时每年去登记领补贴的时候总要受些气,另一方面是早年的时候,苍梧观被人贯着政策的名头洗劫破坏了一通。
要不是后者,苍梧观也不至于破落成这样。
顾修明固执:“要修就咱们自己修,要不就不修。”
“那这钱谁都拿不出来。”顾时问,“而且你自己会修吗?现在普通工程队也不懂修复古建筑。”
顾修明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修。
但他也不答应顾时。
顾修明不应声,顾时就继续说:“老头,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大限摆在那里你都自己算出来了,我对我自己心理也有数,这么几年肯定挣不来那么多钱,就算钱够了,也没有能够修补古建筑的人脉……”
顾修明把手里的馒头放下:“那我老头子以后干活的时候呢?现在这个当口,安全性呢?保密性呢?”
顾时卡住,他本来就是想问问顾修明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结果反被问住了。
“……我这不正想问你怎么办呢。”顾时小声嘟哝。
顾修明“哼”了一声:“能怎么办?咱们师徒俩人微力薄,我除了算点命什么都不会,你除了能杀几个妖怪也什么都不会,能有什么办法?要你师祖师叔他们还在,也不至……”
顾修明说到这里收了声,顾时也跟着沉默了。
确实。
顾时想,他和顾修明两个孑然一身,钱没几个,朋友也没几个,除了彼此和这个破道观之外,就只剩下空空的口袋和两袖清风。
真遇上了什么大事,他们师徒两个被人弄死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顾时有些懊恼,他要是个什么牛逼哄哄的大妖怪就好了。
他要是个牛逼的大妖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力。
谢九思看着顾时垂着头,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的踢着马路牙子,他倒是听到了顾时和顾修明的对话,却不明白这师徒俩怎么突然就低落起来了。
谢九思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时瘪瘪嘴,“就是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弱了,连个臭老头子都护不住。”
谢九思更疑惑了:“那有什么关系,我护得住。”
顾时一愣,扭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
顾时眨了眨眼:“谢九思,你要帮我?”谢九思:“嗯。”
顾时没来由的感觉心头有股热流,携裹着鼓胀的酸意直冲脑门,鼻腔里满是微微的胀痛和酸涩。
他恍然意识到,他身边站着的,并不只有顾修明一个人了。
谢九思说:“当初跟你师父达成交易的时候,说了在合作期间要尽力保护他安全的,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顾时:“……哦。”
顾时木着一张脸,把刚刚升起来的感动塞了回去,并无情的踩了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