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到底为什么把我当男孩儿养啊?”
暮色阑珊,谢江齐依旧坐在后园湖边不肯回房,从下午回来便一直在这里坐着,看着湖面上一阵一阵的涟漪泛起,他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难受。谢江安就坐在他身边,从下午陪他坐到此时。
晚风有些凉,湖边更是阵阵秋意深沉,谢江安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谢江齐身上。
“不是告诉过你吗?”谢江安轻声道,“就因为岳姨娘的事情,爹爹在祖父房门外跪了三天,这才将你们母子接回来,祖父又喜孙子,若是不说你是个男孩儿,怕是现在也进不了家门。”
“每次都这样说。”谢江齐沉声道,“祖父生前待我如何,我心里不清楚吗?我已经不是三岁孩童了,现在还拿这样的谎话也搪塞我。”
谢江安看了看谢江齐,嘴唇努动两下,未作声,沉默着望向湖面。
“我娘在府上,就像是个外人,自己把自己当外人。”谢江齐垂首低吟道,“她这样让我特别不舒服,就好像我也是外人。所以我时常和她吵闹。可是年龄越大,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你是谢府的二公子,如何是外人?”谢江齐道,“岳姨娘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又是携子进府,这才住的不安生。你又不同,从小就长在谢府,怎么也和姨娘一般?”
“我也不知道。”谢江齐道,双臂环抱着膝头,脑袋靠在膝头上,歪过头去看着谢江安,突然又露出笑脸来,“你说,待我着了红妆,是不是比苏觅姐姐还好看?”
“那是自然。”谢江安笑道。
“真是违心。”谢江齐撇撇嘴,“在你眼里,恐怕十个我也敌不过一个苏觅姐姐。”说罢,两个人相视而笑,谢江齐往谢江安那边靠了靠,倚在谢江安身上。
“父亲,还给我取过另外的名字吧?”谢江齐轻声问道。
“月汐。”谢江安回答道,“‘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然’的月,‘宿云如待曙,归汐解藏灵’的汐。”
“月汐。”谢江齐默念几遍,眼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名字。
“父亲可是琢磨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名字。”谢江安揉揉谢江齐的头发,伸手揽住他,似是玩笑道,“江齐二字就是随便取的了。”
“管他是不是随便取的,反正也改不了。”谢江齐闷闷道。
“你今日,又提到成王殿下送的玉,看来是真的喜欢啊?”谢江安道,“等过两年,你长大了,哥就把他送给你。”
“还要再等两年,”谢江齐有些落寞,“那时,哥哥已经和苏觅姐姐成亲了,而且,可能还有了孩子。”
“你?”谢江安歪过头来看着谢江齐的脸色,“不想哥成亲?”
谢江齐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湖面,月色在湖面上镀上一层银光,波光聚散,如古人诗中所绘般静谧安和。
“那哥就不成亲,等你嫁人了,把这个送你做嫁妆。”谢江安轻声道。
“谁要嫁人啊!”谢江齐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谢江安,羞恼地起身,抓起一块石子扔向湖中,石子正中湖中月心,波光散开,向四周涌动,又缓缓地聚合,聚在中央,再次映出月光。
“好,你不嫁人,哥也不成亲,哥养你一辈子。”谢江安笑吟吟地向后倒下去,枕着双臂躺在地上,天上月光比湖中更显安和。
“哥真能养我一辈子?”谢江齐回过头来看着谢江安,这一问,谢江安却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渐渐消逝了,眼睛直视着天上月光,不敢侧过身去看一眼谢江齐。
谢江齐心下早已明了,自己的女儿身总不能瞒一辈子,早晚要嫁人,可是要怎么嫁人?再过两年,这身份便就瞒不住了,除非谢梁向世人昭告自己是个女儿,否则,他在洛阳根本不可能以谢江齐的身份常住下去。
谢梁如此刚硬之人,这种事情说出去,还不如要他自缢来得痛快。
对策,他们肯定早就想好了,却独独瞒着自己,这才是最让谢江齐难过的地方。他不责怪谢梁要他强做男儿,不管为何,他知道谢梁自有他的苦衷,但是又为何要瞒着自己,什么事情都不肯明讲呢?
“哥也知道不能是吗?”谢江齐轻声责问道,心里一阵一阵的凄凉,如这湖边晚风,如这月色冰凉。
沉默良久,谢江安缓缓地道:“有时候,我就在想,父亲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就是错了。”谢江齐冷冷地道,“他就不该把我接回来。他根本不缺我这一个儿子,也不缺我娘这个姨娘。”
“江齐!”谢江安坐起来,看着谢江齐的背影,“我不是说这个。”
谢江齐苦笑一声,若当初谢梁不把自己接回来,说不定此刻自己正和娘亲一起,在路边摆个小摊,像那个老婆婆一样,卖点儿自己绣的帕子,或者卖点儿自己织的绸布。卖些银两,供自己去村边老秀才办的学堂,念两天书,习两天字。没钱去学堂也没关系,自己可以蹲在学堂墙边,听老先生讲书。夜里回到家里,母子二人一边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一边把每天学的东西讲给娘亲听。这样简单的日子,就算再苦,也不会觉得苦,因为自己本就是乡野孤子,定然不会向往天子脚下的帝都繁华。
而现在。
过惯了谢府的生活,当惯了谢府二公子,再叫他去过这种日子,他连想都不敢想,人总是这样,尝到过一点点甜头便再也吃不下星点苦头。所以谢江齐比谁都清楚岳姨娘为何战战兢兢,为何唯唯诺诺,但他不甘,不甘她每日过着如寄人篱下般的生活。
“你们到底打算日后如何处置我啊?”谢江齐紧闭双眼,将要落下来的泪生生咽了下去,转过头来,对着谢江安,笑着,“总不能真的叫我做一辈子男人,娶妻生子?”
谢江安缓缓站起身,缓缓走到谢江齐身边,低眉看着正抬眼看过来的谢江齐。
“你是谢府公子,自然不能叫你受了委屈,至于以后如何,爹爹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