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负责监督京城女子书院的建造, 这事因为有了之前老皇帝忽然“老年叛逆”打头阵,哪怕京城议论纷纷,朝堂之上已经被老皇帝折腾得头疼不已的朝臣们却根本就没分太多心思去关注。――当老子的都这么叛逆了, 让女儿像男人一样出宫办差, 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不过一小女子,哪怕是公主,哪里比得过男子?
注定瞎忙一场罢了, 掀不起什么风浪。
便是习惯了三从四德女主内的后院女子中, 也有不少私底下唱衰此事, 认定了不过是一次注定失败的笑话。
“八公主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真敢接手此事。监督建造这些事儿, 不都是男子干的嘛。”
“是啊, 想想看, 就算是建女子书院, 去干活的不都是一群满身臭汗的男人么?说不定啊,还有打赤膊的贱民哩!”
“咦――真可怕。”
“这样的女子, 以后谁家会愿意要?”
“咯咯,不是还有一群自称不拘小节的武夫嘛。”
几个手帕交聚在一起赏花,心思却不在开得满园生机勃勃的花儿上,反而兴致勃勃议论起最近京城里的第一大笑话。
其中一个穿素色纱裙的女子安静地喝了口茶,捻着手绢文静温婉地压了压唇角, 并不参与到非议中,只是看着亭子外争奇斗艳的花频频出神。
忽然被人点名询问, 女子浅淡温软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善良单纯”:“陛下交代的差事, 换作是你们,你们敢推拒啊?我倒是挺同情八公主的。”
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几名刚才一起笑话八公主粗俗有失女子礼仪的闺秀蹙了蹙眉,话题很容易就转到了这个“假设”上,开始同情起“被迫丢脸”的八公主。
自称同情八公主的闺秀离开侍郎府后,并未急着回家,而是以逛街的名义带着丫鬟不知不觉转到了国师府那边。
听说最近八公主时常来国师府。
对于外面的非议,八公主早在接手差事的同一时间就有所预料。
刚开始自然是有些难受的,同时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想要做得比男子还好。
几乎每天一睁开眼,八公主满脑袋想的都是差事,每日忙碌奔波。
为了方便,她还褪下了以前格外偏爱的仙裙,换上了胡服骑装。
女子不穿裙子,而是穿裤子作为日常,这绝对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就连皇后都忍不住将她叫去好一番申饬:“你父皇给你这个差事,不过是让你走个过场,何必如此费心劳力?”
疼爱女儿,所以才会为她长远计。
皇后不希望自己女儿逞一时之气,等到清誉都败坏完了,方才后悔莫及。
八公主却倔强反驳:“父皇说了,不是让我走过场!”
累归累,可在劳累中,她找到了比看戏听曲赏花赴宴更吸引她的存在。
那种看着自己的理想被搬运到眼前,而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渐渐变为现实的成就感,是什么都取代不了的。
女儿冥顽不灵,皇后对她未来更为漫长的人生充满了焦虑担心,两母女不欢而散。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妖魔鬼怪后,楼岚每晚都会派伥鬼外出探寻,若是发现哪里有害人的精怪鬼物,回来禀报后,楼岚就会趁夜飞去解决。
一为丰富鬼狱间的物种,多给自己找几个鬼仆差使。
二为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一时间,以京城为中心点辐射而出的方圆百里,先前还时不时发生的离奇怪事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当地深受其害的老百姓顶多就是刚开始疑惑一下,然后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毕竟平民百姓,想要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就已经足够耗费光他们的精力了。
这日难得老皇帝没有召见他,楼岚得以在府中偷闲度日。
刚用过午膳,楼岚正靠在软榻上悠闲地看着游记,下人一溜烟小跑着进来跟楼岚说八公主到了。
一听来人,楼岚就下意识扶额。
看下人跑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就知道必定是风驰电掣一路狂奔而来。
楼岚也不为难下人,摆摆手让他下去:“也不用耽搁了,让人送些茶果点心过来吧。”
果然,下人才刚出去,八公主就不请自来,根本不需要等着丫鬟领路,来他这里真跟回家似的。
事到如今,楼岚还是想不通,自己跟这只月饼精到底是什么时候关系能好到这种程度的?
之前不是用一双小眼睛可劲儿盯着他想抓他把柄嘛?
怎么没过多久,又把他当知心姐姐了?
八公主进来时一张圆脸气鼓鼓的,刚迈进门槛,抬眼看见他的瞬间就眼眶一红,仿佛怀着无限委屈。
好歹也是自己清心禁欲的工具人,现在她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楼岚叹了口气,扯着松散的衣襟懒懒地坐了起来,认命地做好当知心姐姐的准备。
谁知这次八公主坐下了,却没像以前那样倒豆子似的蹦出一大堆抱怨吐槽的话,而是红着耳朵埋头掩耳盗铃般擦了擦眼睛,努力绷住小脸:“你――”
刚开口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八公主连忙住嘴,扭头灌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确定声音没问题了,才故作无所谓地说:“今天忙得饭都没得吃,国师,你这里还有没有剩菜剩饭给我整上一口?”
接触的人多了杂了,八公主说话都没以前那么讲究了,还时不时蹦出一句方言词汇。
见她非但不抱怨,反而伪装无事发生,楼岚就知道肯定是跟中宫里那位有关。
能让一向活泼狡黠的八公主眼泪往肚子里流的,就算是老皇帝都没那待遇。
至于她哥太子?嗨,但凡有点委屈,不闹得太子府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就算好的了。
跟之前相比,这只月饼精成长了许多。
甚至可以说,她的成长,是楼岚亲眼见证的。
楼岚忍不住心头一软,笑着戏谑道:“惊!堂堂八公主竟沦落至此!究竟是一朝失宠还是另有图谋!”
虽然不懂什么叫玩梗,八公主又不傻,看他表情神态,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气鼓鼓地瞪他:“我能图你什么?”
楼岚哼笑一声,懒洋洋收了书:“不是图财就是图色。”
“我!”八公主都想说粗话了。
楼岚半点不跟她客气:“你私房钱肯定比我多,那就是图我的色了。”
说着话,就拿眼神上下打量她,完了就摇头叹气:“看来是真的图我长得美了。”
潜台词就是对方长得没他好看。
八公主气得跳脚,站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作势要掐他。
可惜人不高,手脚也不长,楼岚一伸胳膊,比之女性要大一些的手掌整个儿撑住她额头,八公主就成了翻壳的王八:除了身子,哪儿哪儿都在扑腾。
陪她闹腾了一阵,见她心情好转了,楼岚才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尽快送过来。
他这里,还不至于真要端剩菜剩饭来招待客人。
八公主显然也觉得心情舒畅了,圆脸上重新露出两只小酒窝。她说话时总会很专注,一件小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平添几分小趣味,处处都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
楼岚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声,她就能满足地继续说下去。
看得出来她在这里显得很放松。
因为房间里只有“好姐妹”,八公主吃饭时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吃上几口就要叭叭地说几句话,跟个小喇叭似的。
恰是气氛正好的时候,之前被留在前院的侍女阿蜜神色匆匆过来,“殿下,刚才青莲来报,说是有一批梁木被人扣了。”
梁木属于木材中颇为重要的材料,因着担心后面会出现纰漏,八公主早早就备上了。
没想到竟还有人敢明目张胆拦截她的东西。
别看刚才还那么软那么甜,到底是被宠着长大的皇家公主,八公主当即眉毛一竖,圆润的脸颊上都多了几分凌厉,问清如今被谁拦在何处后,对楼岚匆匆告别一声,转头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据阿蜜所说,此次出手的是大皇子妃娘家人,工部官员前往交涉,对方只说要八公主去谈。
楼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且先不说此事中间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动作,单只看要求,只是为了见月饼精?
大皇子虽然早已出宫建府,可母妃尚在,大皇子妃要见谁,哪怕是已经成亲的公主,也只需递上帖子便是。
背后之人一边明目张白摆出“我就是要引你出京城”的阵势,一边处处透露出自己并非如表面上那班属于大皇子一派。其中用意,一时间浑浊难辨。
不知为何,楼岚心中总有股淡淡的介怀。
转念一想,看刚才她离开的架势,估摸着是要去搬救兵,不可能傻乎乎真就单刀赴会去跳这个坑。
然而原本以为的“一力破万法”并没有实现,及至金乌西坠,八公主带去的整批人马都音讯全无。
须知这次去的人,拢共也有上百人,都是太子借给妹妹的侍卫。
在府中听闻此事,楼岚也是心头一沉,还不等做什么,前段时间刚收服的一只小鬼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块明显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主、主、主人,刚才来了只乌鸦,将这封信丢下就跑了,说是它们大王给您的信!”
竟还有妖中大王?楼岚神色凝重,抬手将布料召来。
布为浅蓝,楼岚稍作辨认,就认出应当是从月饼精今日穿着的那身衣裳上撕下来的。
布料上用不知名的血写这几个狂野大字:“想救人,今夜来龙岭山。”
没想到此番因木料生出的祸事,根源竟与他有关?
楼岚脸色更不好看了。
挥退小鬼,楼岚闭上双目,发动预言术。
瞬间,眼前画面飞快变幻,市井街道树林溪流如穿梭在万花筒中的图片,拉着光影闪现在他脑海中。
终于,画面一滞,楼岚看见被困在一处潮湿洞穴浑身狼狈的八公主,还未等他看清周遭环境特征,一道玄妙的力量强行打断了楼岚的预言术。
“噗――咳咳”楼岚喉咙一痒,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淤血。
这是被强行打断预言术后造成的些许内伤,并无大碍。
擦了血,楼岚看窗外暮色沉沉,不敢耽搁,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吩咐管家若是宫里来人,只说他有要事离开了京城。迟疑了一瞬,楼岚还是留下最后一句话:“八公主失踪一事,请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