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道小巷名唤“如意”,小巷里头俱是做着茶叶、古董、文房四宝的生意,引得不少自认文人雅客之人来此。巷中满是茶香墨香,甚是好闻,小巷青砖瓦壁,壁缝间生着杂草,已不知度了几段春秋。
某日午后,小雨霏霏。
便于这般雨天里,竟有人有如此闲心来逛此如意街中,那人非是别人,正正是康王万鸢。万鸢依旧摇着骨扇,依旧那般文雅气质,于他身后为他担伞之人便是他的随从——豆腐。
如意街小雨润如酥,遥处绿意看似无,许是春雨甚密,朦胧了眼前景色,若是放在平日无雨之时,定是一帘绿意收不尽。
愈行深处,却于巷尾一家茶叶铺子前止了步子,万鸢抬首瞧了瞧牌匾,确定无误后,便跨过门槛进了去。甫一进去只觉满屋茶香,别脸看去,便见一人正记着帐目,纤长的指正于算盘上算着。
“柳冬。”万鸢一笑,瞧着眼前之人闻言之后诧异抬首,他便将骨扇合上,以柄轻挑起柳冬的下颔:“本王来看你了。”
柳冬一怔,连着笔尖落墨于纸上,绽成点点墨花亦无发觉。
片刻,回神,复是那副仿佛天人临世不可亲近般的淡漠神色。
“怎么?本王来看你,你不喜欢么?”万鸢收回骨扇,而后夺过他手下的算盘,随意晃了几下,便将柳冬适才算好的数目皆乱了。
“没有。”柳冬摇了摇脑袋,也不敢伸手自万鸢手中夺回算盘。
怪不得百姓皆道万鸢是个闲王。
却于此时,恍然一声“夫君”响起,循声望去,但见一生得清秀娇美的女子莞尔一笑,那正是柳冬的妻儿应氏,此时她正轻掀帘布,而后端着茶水点心徐步而来,对着柳冬的目光甚是温柔如水。万鸢听闻这声轻唤,不由脸色一冷,而后一声冷哼,将算盘还给了柳冬,他实在不想看见他的夫人。
奈何柳冬不明他怒火何起,只瞥了眼万鸢,随之向着应氏莞尔,笑容清浅,便连万鸢也看痴过去。
相逢微笑画屏前,当年那清冷一瞥又何以忘却。
容易得到的是草,不易得到的是宝。只因此话,万鸢便想得到那人的真心,纵使那人是个男人又何妨?
正想的入神,忽听一声:“王爷用茶。”那是应氏的声音,所以万鸢并不理睬,只展开骨扇,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冬。
一阵沉寂,无人言语,惟有茶香满室。
“啪”良久,恍然一声轻响,那是万鸢合上骨扇的声响。但见他将骨扇放于案上,而后徐徐端起那盏清茶,茶香犹是醒神,他想许是只有柳家的茶叶方才如此之香。
一盏茶入口,立时满腔茶香,似要回荡不去。品过香茗,万鸢便将茶盏还与柳冬,狡黠的眸子里尽是笑意,而后将案上的骨扇执起,展开,徐徐摇着,那扇上的水墨烟雨江南画亦看得不清。
“坐灼冷冷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予爱茶人。”万鸢笑吟,看着眼前的柳冬满是疑惑神色,只觉甚是可爱,万鸢不由上前一步,抬手便将他落于额前的一缕青丝绾上,“如柳公子一般爱茶之人,定是少有,本王也是诧异,柳公子报恩赠礼赠的竟是几饼茶叶。”
适才唤的还是柳冬,现下竟成了柳公子了。万鸢举动甚是亲近,让柳冬不禁觉有几分尴尬,他微微别脸看向自己的妻儿却无了那冰冷如雪的神色,余下的惟有那温柔似水。
万鸢自然见到他脸上神色所变,不由生了一丝恼意,可他恼虽恼倒也清楚眼下此人终究不是自己的,他只能紧紧握着扇柄,脸上笑意古怪。他其实也怕自己深陷其中,再无法回首。
不过短短几天未见,竟是日夜思念着此人,他知自己的性子,只犹好长相绝色的男子,而柳冬恰恰便是这般绝色清冷如月的美人。万鸢不由暗中一叹,柳冬为何要成亲呢?
悄然回身,不知何时外间已然停雨,此时豆腐担着纸伞呆呆地立于原地,望着天上,数着鸟雀几只,那模样实在有趣。万鸢也不打算扰他数鸟,看了外间半晌后,便又在铺子里胡乱行着。
柳冬随他,也不好出口阻之,那人到底也是皇帝的亲兄弟,况且而今如此得宠,何人又会如此愚蠢去得罪万鸢。
“柳公子可愿随本王回府瞧瞧?近日皇宫入了批新茶,圣上便赏了几饼予本王,也不知柳公子可愿一品此茶口味如何?”万鸢徐徐摇扇,笑容狡黠。
柳冬闻言,只听得双目发亮起来,献贡入宫的新茶,那是何等的矜贵,不待许久,柳冬随之向万鸢作了一揖:“多谢王爷赏识柳冬。”未了,便又转脸向着应氏一笑,而后为她绾上青丝三千,万鸢挑眉盯着他的举动,但见柳冬忽抚上应氏的小腹,随后二人一番耳语,甚是令人羡慕。
万鸢冷哼,只觉应氏碍眼万分,略带妒意的眸子看了应氏半晌,便扯过柳冬的衣袖,一同往外面走去,应氏一脸笑容,行至门前时尚要叮嘱柳冬早些回来。柳冬本想应言,却被万鸢使力往前扯去,这里面似是带了些许愠意......
柳冬亦被万鸢一扯不意一个踉跄,险些往地下跌去,可万鸢却一言不发地牵着自己往前行着,柳冬有些不安,他分明觉出万鸢眉目间带着怒意。
自己何时得罪此人了......?
二人与随从豆腐一路无言地回至王府,一路走来甚为平淡,倒无其他稀奇古怪之事,只是每逢见到一家茶叶铺子,柳冬便会止步好奇地往里面瞧瞧,瞧着瞧着,便顺着自己心意进了去细瞧。柳冬随手执起一饼茶叶,而后打开来,甫一打开便觉茶香扑鼻。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上者生上党,中者生百济、新罗,下者生高丽......”柳冬轻嗅茶香,恍然轻道,他确实爱极茶道,对此亦有一番讲究,只是抬首之时却对上万鸢那双不耐的眸子,他不禁有些害怕。
柳冬垂眸,将茶叶放好,便一袖轻拂去衣上细尘,而后便随着万鸢离去了。
康王府占地略大,双柱朱漆大门之上,便是当今皇帝所亲笔题字的“康王府”牌匾,粉墙围环,三月绿柳出墙头,可见一派□□,甫一走进,便有春雨过后的清香阵阵,那是春季独有的清香。四游回廊,奇石点缀,柳冬也早有听闻万鸢喜爱集天下之奇物,不论是什么,只要他入眼了,便定要得到。
万鸢院中俱是栽有甚多树木,正中之处设有石桌石凳,豆腐早将茶叶与水备好,而后便于遥处窃看万鸢与柳冬。
古书有云:“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水乃茶之母,泡茶与水犹为要紧。
水是虎跑泉水,茶叶亦是西湖龙井,此二者所泡出的茶正不失为一壶好茶。
“王爷用茶。”柳冬轻道,而后双手奉茶。
万鸢应了声“好”,随之将骨扇收了,放于桌上,便接过柳冬手中的龙井茶水缓缓品尝,“确实不错。”万鸢笑道。
“嗯。”柳冬垂眸,依然立于原地不敢移步。
万鸢瞧他如此,不禁起了戏弄之心,他拍拍身旁的石凳:“过来。”此言一出,无疑不得拒之,柳冬果真动了动步子,徐步行来,不料尚未行至石凳旁,便恍然被某人拉入怀中。
柳冬一愣,良久不得回神。
“柳公子何故赖在本王怀中不起?”万鸢一叹,佯装无辜,“莫不是柳公子一直惦着本王不忘?”说着,一脸欢喜地抚了抚柳冬墨发。
......
“滚!”
柳冬气极,双颊微微泛红模样,竟是让万鸢觉他越发的可爱,虽说适才脸上挨了一拳,实在痛极......
柳冬并无久留,品完茶便冷着一张脸拂袖离去了,只余下鼻青脸肿的康王万鸢一脸无奈地轻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