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师爷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方堪客的身前,指了指离开的阮冲,问道:“我很好奇,他是你请来逢场作戏的,还是你真的能窥视天机。”
方堪客摇头轻笑。
他的神色忽然一正,露出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信命吗?”
申师爷怔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方堪客将银票收入怀中,脸上再次挂上郑重的表情。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来到这里,这本就是命的轨迹。”
方堪客无比认真地道:“你从一开始便想来试试真假,但你没有迈出那一步,所以我演示了一遍,是命让我在你面前演示。”
然后他继续道:“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无论多么微的邂逅都必定影响未来的命运,缘分的缔结不会消失。”
“比如我来到了这里,我很确定你躲在人群中,很确定你会出来。”
方堪客的声音很是平静,然而神色无比认真严肃,甚至已经到了一本正经地程度。
......
......
没错,他在一本正经地胡八道。
方堪客已经为阮冲算上一卦,既然来上了这么一出,再随便些关于“命理”的言论,那么一定能够把申师爷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结果很斐然。
申师爷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方堪客。
因为他觉得方堪客得很有道理,尤其是那一番关乎命理的理解。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无论多么微的邂逅都必定影响未来的命运,缘分的缔结不会消失。”
明明这段话已经消失,却不断回荡在申师爷的脑海中,狠狠地冲击着他的精神。
“不正是如此吗!”
申师爷眼睛越来越亮,喃喃重复道:“只有必然,没有偶然......”
然后他的神色露出恭敬,朝着方堪客躬身一拜,道:“先生,可否详解这两句话?”
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柳州刺史身边的师爷幕僚而摆出架子,反而露出诚恳至极的态度。
就像一个有些困惑的学生,在请教老师解惑。
只是,他已经年过不惑,而他请教的先生,却是个不到弱冠年纪的少年。
没有不妥。
因为那位年轻先生的神色极为认真。
于是,一道极为平静的反问忽然传入申师爷耳中。
“如果知晓已经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会知晓即将发生的一切?”
方堪客道。
申师爷眼中露出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嘴里念念有词,再次躬身一拜,道:“谢先生指点。”
方堪客轻轻点头,然后拍了拍申师爷的肩膀,显得极为不在意。
就像个老师,觉得学生很优秀,竟然能听明白自己的话,以拍拍肩表示自己的满意。
申师爷神色愈发谦卑,道:“先生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方堪客摇了摇头,指了指招牌上的几行字,道:“一天只算一卦,今天你已经错过了。”
申师爷面露遗憾,从怀中掏出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塞进方堪客的手里,声音带着恳求。
“请先生留下明天的一卦,这颗夜明珠至少价值两千两,可先交付给先生作抵押。”
申师爷语气神态极为真诚,甚至有些迫切,希望能够方堪客接受,然后留下明天的一卦。
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回去便让发动士兵衙役,把此地周围的一圈都给封锁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但一旦那样做的话,极大可能会引起眼前年轻的算命先生的不快,所以申师爷更希望对方能先收下夜明珠。
但方堪客没有接受。
他摇了摇头,将夜明珠递还给了申师爷。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再次一本正经地道:“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了,这都是命。”
“你要明白,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方堪客拍了拍申师爷的肩膀,开始收拾东西。
申师爷面露苦色,不过眼睛却愈发坚定。
他向方堪客道了一声别,直接向着某个方向走去,而随着他的离开,顿时有几名着装看似普通,眼神却极为凌厉的人,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保护着他的安全。
......
......
长平街的酒楼。
申师爷弯腰恭敬站在一边。
帷幕后方传来柳州刺史虚弱而缓慢的声音。
“见到以后,如何?”
申师爷开始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完后,还不忘加一句:“查过了,阮冲与那名算命先生没有任何瓜葛,那位先生极可能真的能窥天机。”
“而且,他还了两句话,如果没有亲身窥视过天机,绝对不可能总结出来。”
“嗯?”刺史大人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好奇,道:“看。”
申师爷道:“他这世间没有偶然,只有必然,于是请教他为何。”
“他回答:如果知晓已经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会知晓即将发生的一切?”
申师爷望向帷幕后方的身影,道:“这就是他对命的解释。”
厢房忽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帷幕后方的刺史大人忽然咳嗽起来,声声虚弱。
“既然能真的窥视天机,那么一千两银子,是否太过廉价?”
一千两银子,算上一卦,或许在外人看来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但在真正大人物眼中,如果真的能够算无遗漏,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而且,那种真正能窥视天机的世外高人,绝不会招摇过市,又怎么会将消息,搞得人尽皆知?
能当上柳州的刺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有心人故意传出,为的就是吸引他的注意?
申师爷道:“他了,这是命。”
刺史大人道:“我信奉天命,可不信江湖骗子。”
申师爷脸上露出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哎......”帷幕后方传开刺史大人的一声叹息,“既然他想让我去算上一卦,明天去看一看也好。”
申师爷抱拳作揖,道:“大人英明。”
......
......
望江楼的掌柜徐江,对同福客栈觊觎多年,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掌柜是一根筋,无论是开出高价,还是暗中威胁,都不能打动伍子快,正当徐江愁眉苦脸之际,恰巧徐江的姑父吴世平成了山阴县的县令。
于是,徐江的机会来了。
今天,徐江又带了一大帮人来到了同福客栈内,甚至还有两名山阴县的捕快。
他跨过门槛,走进客栈,扫了一圈后,径直走到大厅内,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望向柜台那个瞎了一只眼的伍子快。
“伍子快,我已经出到两千两银子了,你还不满意?”
徐江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将覆在木桌上的杯子翻了个面,倒了一杯茶水,抿一口道。
伍子快看了一眼徐江,又望向他身边站着的一批人,视线着重落在了那两名腰间悬刀的捕快身上。
伍子快眼睛微眯,右手不自觉握紧拳头。
然后他低头,看向身下的某处柜子,悄无声息间打开。
那里有一个包袱,包袱里有一把明晃晃的武器,是专门用来杀人的朴刀。
伍子快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但想到方堪客的话语,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打开包袱。
“徐江,同福客栈不可能卖于别人,你还是别做梦了!”伍子快低声喝道。
徐江嘴角微微上扬,嘲讽道:“究竟是谁在做梦?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这个死瞎子能保住同福客栈,没有文证,你的客栈,拿什么开下去?”
正在这时,察觉到动静的姜超等人,已经从后院里跑到了客栈内。
他们人手拿着各色各样的武器,是武器,不如是各种工具,姜超是拿着大铁勺,店二提着黑色板凳,郭姓女子拽着一根捶衣棍......
所有人一脸警惕地看向徐江一行人,大有一副拼命的架势。
其中一名捕快忽然冷笑一声,脚步狠狠向前一踏,面露凶芒,冷冷盯着姜超等人,厉喝道:“你们胆子不啊!”
另一名捕快更是直接拔刀,大声喝道:“是不是想死?”
......
......
姜超一个哆嗦,明晃晃的刀光反射,冷冽至极,吓得他直接丢了手上的大铁勺,咣当落地。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身子一颤,手中工具啪啪落地,噤若寒蝉。
“就这种胆子,还想出来逞英雄?”徐江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望向伍子快,道:“我再多出五百两,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否则,你的同福客栈,就等着被上封条吧!”
伍子快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徐江,你敢!”
徐江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死瞎子,拿什么抵挡?”
伍子快眼中杀机一闪,蹲下身子将包袱拿出来,便要拿出长刀,杀了徐江这群人!
一道平静地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真是热闹啊。”
一名白衣少年缓缓走进同福客栈,扫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徐江的身上,问道:“今天这么多客人?”
徐江冷冷看向来人,道:“你是谁?”
“这么凶,看来不是客人。”
方堪客道:“既然不是客人,那还不快滚?”
徐江冷笑一声,便有人会意。
那名刚收刀的捕快,右脚狠狠向前一踏,再次拔刀而出,冷冽白光闪烁,嘴角冷笑,“你胆子不啊?”
“拿刀对着我,胆子不啊......”
方堪客盯着那名捕快,神情无比严肃,认真问道:“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