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主的神情变得静然苍泠,他放下茶杯,盯着杯内的茶水发呆。
水面微波,泛起烟岚,朦胧一片山川秀色。
杯内的茶叶,在沸水中沉浮,就好像一叶扁舟,随波潜流,风的大小,水的浮力都能左右着这一叶扁舟的命运!命运是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牵引着人的去留与方向。这条线就是意志和信念。
我不知道李后主命运中的那条线是什么,甚至于我自己命格里的那条线,我都无法自我掌控。我在命运的沉浮中一边挣扎着,一边纠结着……
信念是我唯一能活下去的动力了。这信仰左右着我的思想和信念。
四周很静,只有茶杯轻瓷的声响。褐色的茶叶在白瓷杯里上下浮动着。
他伸出手指,沉着杯子的边沿来回的抚动,水晶褐色的眸子透着晶莹的光亮,迷离间又有些忧伤,仿佛是水底下碎了的茶晶珠子。仿佛水一抖动,这块茶晶,就会被绞刀,揉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碎晶子……
茶香飘溢,却带着一丝苦涩。
茶叶沉浮,却带着一丝无奈。
风儿吹拂树叶,沙……沙沙……沙沙沙地响……
他沉默良久,才幽幽地开口:“我……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只是害怕……”
他停顿了下,思虑了很久,表情挣扎又纠结万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最不喜欢太过软弱的男人,太过吞吐懦软的男人会让我怒火中烧。
阿爹一直说我,个性太好强,这点是不太好。但是,我不喜欢不清不楚地活着,不喜欢任人摆布地活着。我活着,便要活得明白,活得洒脱,所以死的时候,我也希望能死得其所,死得干净,死得漂亮。
我不会选择中间值,不明不白,温吞软弱地活着,这不是我的品性。
我坐直了腰,眸子落到茶杯边沿,说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是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子勇敢吗?”
我的眸中泛起水雾,握紧了拳头,如意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在华月和弦月面前,他从来没有维护过她,也没有替她说过一句好话。任凭这两姐妹欺负和污辱!
似乎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位女子,不懂得何为爱情。
又或者说,他的后宫太过庞大,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所以并不在乎。
所有的女人都围着他打转,他已经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对待。自然觉得没必要去讨好任何一个女子。
可是如意太喜欢他了,喜欢到卑微。卑微得如同一颗尘埃,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如意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甚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喜欢这样一个温吞软弱的男人!
他应该是还有一点良知的,知道这一路上太过凶险,也知道有人会加害如意,所以提前送走她。他应该对如意还是有些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顾着她的安危,把她赶回漠北。
可是,把她赶回漠北,她就能活着吗?
不,被退婚,更羞耻。那关乎着她的名节。
被退婚的后果,如意回到漠北一样会是死的结果。
如果同样是会死,如意更希望死在他身边吧。
可是,李后主的态度呢。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我恨不得一掌打过去!
“你不知道。有些话,我是不能说的。”
李后主抬眸,认真地盯着我,眸底里泛起波澜。
“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如意这么喜欢你,不顾生命危险地喜欢着你,追随着你,呵护着你,你为什么要视而不见?把她的心扔在地上践踏呢?为什么?难道她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能这么狠地退婚,把她赶回漠北,这样更是一种羞辱你知道吗?她回去,不但不会活着,还会死得更悲惨与羞愤!”
我直视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可是,他垂下眼帘,不敢与我对视。
他握紧茶杯,手指颤抖。
风凛寒,一直吹,吹得我的发丝都乱了。
李后主闭上眼帘,神情忧虑苍泠,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无法保护她。跟在我身边,她也许会死得更惨。”
我忽尔冷笑道:“你是君主,堂堂一个大国的君王,怎么会这么懦弱!你曾经坑杀了太子九族,一个不留,全部杀光。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却保不了一个女子的名节与性命!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的未来,不全是掌握在你的铁蹄之下吗?你的三十万军队呢?保护不了一个弱小的女子吗?漠北国小力薄,连西域都打不过,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睁开眼,眸底的光,变得晶亮,笑道:“呵呵……你说得没错。三十万军队呢。夜深人静地时候,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念心经,抄经书。三十万军队,屠城……累累白骨,鲜血铺路……在都城里,我看着那些尸体在我眼前一个又一个的倒下……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我历历在目……我于是……答应了……坐上这个君王的位置!我每晚恶梦缠身……我无法呼吸……所以,我不能让如意跟着我陷入这个修罗地狱!”
一滴泪,浅浅地滑落在他的眼角。
“我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我无能,我懦弱,我没那个能力……所以,我害怕……”
他沉默着,盯着自己的双手。
我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盯着他那张沉痛的脸,说道:“如意怀孕了。孩子是你的。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这个孩子你要吗?”
他瞪大眼,抬起头,直视着我。眸中泛起水波,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晴天一个春雷。
打得他措手不及!
轰隆!
仿佛是一声春雷的响动。
他终于回神了,双手握着茶杯,有些激动,有些感叹,有些纠结……
什么神情都在他的脸上交织着。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张了张嘴,茶晶色的眸子变得灿亮,似乎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似的。
风继续吹,茶香还在飘。
我招了招手,躲在一墙角的如意才慢慢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