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炎看着手中捏着的最后这张底牌,眼睛明亮得如同春阳,他猛地把牌往桌上一摊,仰天狂笑道:“贼老天今天有眼啊!小爷我连胜三场!”
对面本以为自己稳操左券的枯瘦老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张制胜底牌,面色变化多端得如傍晚天空的火烧云,他暗暗在心中骂了无数声娘,心道这小子今天当真走运,连赢三场,整整坑了自己三十两银子,三十两啊!
老头恶狠狠盯着苏炎,半晌愣是憋不出一句话,仿佛全身都僵住了,只是对着苏炎怒目而视,似乎想用杀人的目光瞪死苏炎。
苏炎有些好笑地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道:“老萧,你可是读过圣贤书的,书上怎么讲的?‘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你这么赖账,真是落得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恶名啊,晚节不保……”
听着这些纯属扯淡的话,老萧冷哼一声,咬咬牙,竹枝般枯瘦的手指把腰间的黑布钱袋扯了下来,郁闷憋屈地使劲扔给苏炎,大骂道:“老子才不稀罕这几个臭钱!”
话虽说得如此淡泊名利,坚毅决绝,不过老萧面上肉疼心痛无比的表情苏炎可是尽收眼底,苏炎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在老萧面前晃了晃,笑道:“老萧,你也别太郁闷,即使好运如小爷我,也不是经常在这赌场上折戟沉沙么,最后不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么……”
老萧冷哼一声,骂道:“放屁!”
苏炎皱皱眉,道:“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如此粗俗,辜负了你爹娘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老萧再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小子小人得志,少拿我读圣贤书来说事!”
苏炎嘿嘿笑道:“老萧,请你喝酒,我请客,如何?”
闻得此言,老萧难看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继而反唇相讥道:“你请客,我结账对吧?老子偏不上当!”
苏炎有些尴尬,厉声道:“我岂是那种人!”
老萧冷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似的。”
苏炎嘿嘿笑道:“老萧,这次我真请客,要赖账我以后倾家荡产,不得好死。”
闻得此言,老萧整个人都滋润了起来,眼睛刹那间明亮得一闪一闪亮晶晶,消瘦的脸容光焕发,似乎红润了许多,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也明艳了不少,脸潮红得像喝了十坛陈年女儿红。
苏炎看着他激动万分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道:“老萧,咱能不提这酒字就高兴得像见了爹娘,抱了孙子吗?淡定,淡定!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老萧拍案而起,壮志凌云地喝道:“陈年女儿红,新醅绿蚁酒,窖藏五粮液,剑南烧春……”喝声连绵不绝,竟点了十余份!
苏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倒不是从未听说过,这些酒皆是脍炙人口的美酒佳酿,作为一个陈酿爱好者,苏炎可是听得耳朵结茧,破茧成蝶了,只是这些酒不是名贵便是陈酿,少不得银两,不要一百亦须八十,而苏炎今天赢了三十两……
看着苏炎呆怔的样子,老萧干笑几声,忽然记得自己是在这物资匮乏的天凉城赌坊,当下摆摆手,笑道:“小二,来两壶椰子酒!”
……
……
天凉城位于大周朝大晋国北疆,与大赵国边界接壤。
大晋大赵二国邦交恶劣,是以天凉城这座大晋边城常年被战火和大赵铁骑侵袭,战争年代,物资自然匮乏,赌坊酒肆里常卖的,也就是廉价兑水的白酒,奢侈一点的,便是椰子酒了。
苏炎眯着眼抿了一口椰子酒,甘甜醇美的椰酒下肚,腹内一阵清凉,口舌间都透着一股甘醇的酒香,苏炎不禁叹道:“虽不至美酒,亦不远矣!”
老萧看着苏炎那陶醉于酒香之中的清俊面庞,没来由一阵怅惘,叹道:“小子,身为仙家弟子,好像戒律是不准赌博的吧!”
闻得此言,苏炎身躯微颤,面容一僵,干笑道:“老萧你说啥呢?”
老萧猛地酌了一口,笑道:“小子,你就是灵山宗那个在江湖云游两载的苏炎长老吧!”
苏炎面色不变,心中却已然掀起万丈狂澜,他又抿了口酒,微笑道:“何以见得?就因为我也叫苏炎?”
老萧古井无波,看向苏炎放在桌上的那柄乌鞘长剑,笑道:“这把剑,便是无锋剑吧?一样的乌鞘长剑,一样的清俊,一样的境界实力,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十六岁,别和我说你和那苏炎是双生共体还是你是他肚中蛔虫修成精了。”
苏炎沉默良久,笑道:“好你个老头,只是……你怎么看出来我的境界实力?”
老萧笑笑,晃晃空酒壶,道:“没酒了,你给我再叫一壶。”
苏炎凝视着他,笑道:“你说我叫。”
老萧不睬,撇撇嘴,叫道:“来一壶椰子酒欸!”
苏炎恼怒道:“这壶酒不是我请的,你自己还钱!”
老萧笑道:“刚才是谁说赖账就倾家荡产,不得好死的?”
苏炎无言。
老萧接过酒,道:“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这小子也想瞒过我?”
苏炎笑道:“那是那是,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
老萧冷笑道:“说得好像你在灵山宗藏经阁没少看书似的。”
苏炎忽然直直看着他,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闻得此言,老萧一怔,继而平静道:“人人都有故事的。”
苏炎道:“你的故事也许更有趣些。”
老萧沉默良久,笑道:“我读过圣贤书。”
苏炎看着他那竹枝似的手指,手指很细,很适合调弦弹琴,也很适合握刀。
苏炎沉默无言,一时间牌桌上二人相顾无言,各自抿着闷酒。
老萧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藏着很多很多的内容。
有沧桑,为岁月和时光;有遗憾,为孤老而无依;更多的,还是怅然。
然后,老萧看着苏炎,郑重道:“日后你小子要是去了帝京,记得帮我找一把伞。”
“油纸伞,黄色的伞面,可能有些残破了。”
“伞柄漆上了朱漆,差不多有这么长……”
老萧笨拙地比划着,面色却极为认真。
苏炎耐心听完,然后忽然笑着问道:“定情礼物?”
老萧也笑了笑,然后怆然道:“是的。”
苏炎拍拍老萧的肩,安慰道:“一定帮你找回,免费。”
老萧没有笑,神色落寞,然后他看着苏炎,道:“小子,你找到那把伞,就到大秦国漠河郡凉州城棠下村找我。”
苏炎暗暗记下,道:“你要到那?”
老萧道:“毕竟叶落要归根,路费就不劳你了。”
言罢,老萧起身,拎着那壶椰子酒,悠然离去。
苏炎叹息一声,其实他也明白,想要在人族都城帝京茫茫人海中找一把破伞,几乎便是海底捞针,可毕竟忘年交一场,不想伤老萧的心,便应承下了。
苏炎起身,走到柜台前,解开老萧那个黑布钱袋,刚想付账,看到钱袋里的物事,忽然有种想跺脚骂娘的冲动。
钱袋里,哪里是三十两银子,分明是……十几颗石子……
“满满的皆是套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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