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或许吧。”帝玺随口回答,端起面前帝暮尚未喝过的茶水,顾不得烫,一饮而尽。
连横……她到底是低估了自己一手养大的皇帝。
原来他在弥留之前,曾经开玩笑一般跟她说的,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辛苦守着壁国江山了,不是一句玩笑。
连横居然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掉包了玉玺,甚至将假的玉玺交给连城。他的心机之深,她居然半分没有察觉。
“苏哥哥,你说,人和仙,哪个更加厉害?”阿玺拽着永远一袭白衫的青年坐在溪流边上,望着水中游弋的鱼儿,脆生生问道。
苏卿离陪着她,似乎在认真思考一般:“各有所长。人因为寿命短暂,常常会追求一些在仙人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比如情,比如爱。可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追求,人类才会开拓智力,才能一步步越走越远。这点来说,大约人是比仙更厉害的存在吧。”
“因为仙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么?”阿玺歪着脑袋,看着这个从来不会变的大哥哥。
“不是因为没有好追求的,而是因为在凡人看来最为重要的感情,权力,对仙来说,是没有用处的东西。漫长的时光能将所有情感统统碾碎,仙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所以也不会去苛求。”
阿玺仍然望着苏卿离,倔强地不肯眨一下眼睛:“那,等我死后,你会记得我么?”
苏卿离笑了笑,如同春风化雪,如同夏日飞花:“会,我一定会记住阿玺。”
“可是我不想死……”阿玺突然瘪了唇:“我想看遍五湖四海,想尝遍天下美食,想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行走在阳光下,黑夜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时都可能会死去。”
“阿玺,有的时候,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苏哥哥答应你,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无论你投生到哪家哪户,苏哥哥都会去找你,陪着你。”
“可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阿玺就记不住你了。”天真烂漫的阿玺,彼时并不知道她其实是在索求,她只是一个凡人,所以做了一个凡人都会做的事情。喜欢的,就留下,珍重的,就保护。然而,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思想,却偏偏是仙最不能触碰的禁区。
苏卿离凝视着小小的阿玺,语气和煦如暖阳:“那,阿玺就跑,跑过奈何桥,那阿玺就能记住苏哥哥了。”
“可是我不能跑。”阿玺的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阿玺……”苏卿离猛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其实跟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她也会忧伤,也会索求,即便她自己还意识不到,却仍然是索取了。这,就是可怕的人类啊。
然而这一次,苏卿离没有选择抛下阿玺。这孩子的寿命只到八岁,还有不到一年了,他也绝对不会为了她而篡改命运,该死,必然是要死的。
帝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她狠狠按着自己的胸腔,感受里面心脏的跳动,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苏卿离到底为了她破了戒,她,也不过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罢了。可在那之后,她也逐渐理解了苏卿离所说的话。
因为时间足够冗长,所以能轻易碾碎任何感情,任何爱恨。爱过的,恨过的,怨过的,喜过的,最后,都变成了一纸时光,被她轻易翻去。
“玺,找到国玺,否则你等不到苏卿离来。”
“可是我的确不想活了。”活了三百多年,她活够了,也早就厌烦了。她的要求不多,守好这一世的连城,再守二十多年,连城也就到了连家正常夭亡的年纪。她只要二十多年的时光,即便灵元涣散,也足够撑持区区二十多年了。
洛羽虽然并不意外得到这个回答,可到底多嘴了一句:“你想没想过,苏卿离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灵元涣散,消散于这苍茫天地,他该如何自处?”
“或许会伤心,或许会释然。他是仙,他见过太多离合悲欢,他曾为我驻足停留,为我强行续命,已经足够了。”
“玺,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连我都看得出来,苏卿离是真的喜欢你的。或许一开始他为你强行续命,只是觉得你可怜,可后来,我确信他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若死了,让他如何面对浩浩时光?”洛羽有些生气,只觉得苏卿离也好,帝玺也罢,全都是榆木疙瘩。
帝玺淡淡哦了一声:“那不是遂了你的意?让苏卿离痛苦难当,不是你最希望的事情么?”
“是,但是我不想利用你的性命,让他痛苦一辈子。我要的,是他败在我的手上,从仙成魔。”
“那你就加油去找他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还有二十多年寿命,尽快找到他,然后你们把恩怨算清楚,挺好的。”帝玺漠然说着,仿佛生死早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那个赝品做得其实很真,就是拿来当真的国玺也没什么。反正我在,就足够了,国玺是真是假,无所谓。”
“你……”洛羽第一次觉得他被人气到了,而且是被帝玺这么个活得没他长的灵给气到了。
“好了,你要是真的生气,可以打我一顿出气嘛。不过现在有件事,我还是需要拜托你,藏灵匕,必须寻回来。”帝玺本来在浅浅笑着,在说道藏灵匕的时候,敛了神色:“这东西不管落到谁的手上,都不会是一件好事。我灵力不足,只能仰仗你了。”
“我现在脱不开身。这样吧,我让般若过来,他应该有办法。”洛羽皱眉,目光陡然望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
帝玺想了想,便同意了:“也好,般若过来,也可以顺便找找当年的工匠。”她的话到此为止,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然而帝玺也好,洛羽也罢,都知道,其实帝玺想说的是,般若的少主,夜月明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