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惊讶地回头。
那人从光影里走出来，穿着灰色的精布襕衫，个子高挑，五官出众。绮罗往后倒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不想看见他！
“绮罗！”陆云昭追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她狠狠地甩开。
陆云昭无奈之下抱住绮罗的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口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听我说好不好？”
绮罗别过头，但没有再挣开他。
陆云昭摸了摸她的头顶：“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我给你寄了信，你都没有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可是你呢，你早就来了京城，却住在辅国公的府邸里，忙着巴结周敏君！那天我在丰乐楼都看见你了！”绮罗的眼泪落下来，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辅国公家能给你荣华富贵，所以我就没有用了，你就不想理我了！”
陆云昭愣住，拉着她胖嘟嘟的小手臂：“怎么，你没收到我的回信……？绮罗，你怎么会这么想？”
绮罗垂着眼睛，瞅了瞅陆云昭好看得不像话的眉眼。她知道陆云昭跟林勋是不一样的，但她不喜欢被舍弃的感觉。虽然当初她是知道他可能是日后的权臣，冲着这个才去亲近他。但是后来随着朝夕相处，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哥哥。她何尝不知道他当初接近她，是因为爹和娘。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多少动了真感情，却没想到当另一个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就被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我知道你早晚会娶妻，我也明白你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但表哥，这些年你对绮罗可有真心？”
尽管岁月残酷，命运多舛，但仍希望自己曾被眼前这个人温柔以待。
陆云昭听了，不怒反笑，白皙明净的脸庞飞上两朵红云。笑完之后，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聪明，有些东西不说你也懂。但是绮罗，你生在显贵世家，自小有父母宠爱，衣食无忧。你不会明白，如果当一滴水，一粒饭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善良啊，单纯啊，那些都太奢侈了。”
绮罗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陆云昭接着说：“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从出生，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父母连正式的婚礼都没有办过，而且双双早逝。我如果不争，那么我就只是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贱种。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只能做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我抱怨过命运不公，但我只能接受，去抗争。所以我做不到你想的那么干净啊。”他的口气很平静，眼里却像翻滚着暗潮。那些黑暗的过往，一直是他刻意隐藏的伤疤，现在却甘愿揭开来给她看。
绮罗本不想见他难过的。
“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是刻意为之。但这些年下来，我对你，自问无愧于心。”陆云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袋，放在绮罗手里。那个袋子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陆云昭笑着说：“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你现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等你想通了写封信告诉我。”说完，他拍了拍绮罗的头，便起身走了。
绮罗把红色的锦袋打开，里面是用红线穿着铜钱做成的一只小兔子，难怪沉甸甸的。郭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绮罗手里的东西问道：“云昭送你的？”
绮罗点了点头。
郭雅心不禁赞道：“好别致的东西，铜钱是用来压岁的，可以去凶除殃。若是亲手做的，很花工夫。”见绮罗不说话，郭雅心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来，把女儿拉到面前，语重心长地说：“皎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在来京城之前，我私底下问过云昭愿不愿意娶你，他当时说你年纪还小，没有立刻答应。但刚才他跟我说，他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你可知道这句承诺的意义？”
绮罗惊讶地看着郭雅心，她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郭雅心捧着她的脸颊说：“他不会娶辅国公的女儿，他想娶你。这些年他对你的用心，为娘的都看在眼里。还记得那个你很喜欢的牡丹耳坠吗？之前宁溪把那对耳坠拿出来擦的时候，发现它底部有刻字，是手工大师明修的作品。听说要求他做个东西很难的。”
绮罗惊住，原以为那只是陆云昭在什么小摊上随便买的玩意儿，哪里想到竟然会是明修做的东西！这往后几十年，明修基本都不做首饰了，留存在世间的作品更是天价难求。他怎么求来的……又为何从来不说？
“不仅是那对耳坠，他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谓用尽了心思。或许云昭做事的确是功利，但他若是有勇冠侯世子那般的出身，又何至于如此步步为营。正因为这样，他对你的真心，才更难能可贵，是不是？”
绮罗明白郭雅心的意思。她两世为人，虽然身份大不相同，但前世她有叶季辰护着，今生有爹娘护着，陆云昭有什么呢？只有他自己。若没有心机手段，凭他的出身，日后如何能身居高位？
郭雅心见绮罗的脸色没那么不好看了，拉着她去向曹夫人告辞。曹夫人亲自送她们出门，临上轿前，曹晴晴难得拉着朱绮罗说：“别想了，开心一点。若是在京城里闷得欢，来找我玩。”郭雅心微笑着看两个孩子，对曹夫人道：“嫂子，那我们走了。”
曹夫人点头，笑容娴静。
回去的路上，绮罗在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她是不是真的有点胖了？总感觉像朱慧兰，曹晴晴这样窈窕的身材才会好看。
郭雅心以为她在想陆云昭，便说：“眼下云昭要专心备考礼部试，等考试结束之后，我再跟他好好谈一谈你们的事。”
“娘……”绮罗有些难为情，“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哪里早？过了年你就十岁了，早些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我和你爹也能安心些。何况只是定亲，又不是把真的把你嫁出去，我还要多留你几年呢。”
绮罗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连忙转了话题：“娘，我以后不能再那么吃东西了。我想变得瘦一些。”朱惠兰的手指修长又显得骨节分明，拿着毛笔的时候好看极了。她穿裙子，楚腰纤细，宛若空谷幽兰。反观自己，无论穿什么，都显得臃肿笨拙。
刚才陆云昭抱她的时候，好像还喘了口气，太丢人了。
绮罗前世也不是什么大美人，最多算个小家碧玉，但身材纤细，温柔娴静，求亲的人也有不少。反观如今，因为惜命吃得多，肿得跟水桶似的，反倒是不如四五岁的时候可爱白净。
郭雅心忍不住笑起来：“刚刚还嫌说亲早，现在就开始爱美了？你年纪小，胖一些挺可爱的。都说女大十八变，也许以后自己就瘦下来了。”
绮罗撇撇嘴，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倘若不能呢？她可不想被人嘲笑一辈子。
进了国公府，郭雅心牵着绮罗，一路往回走。来到林间小路上，见朱明祁和孟四平从对面走过来。孟四平好像正在禀报府里的事，手里还拿着账册。
郭雅心忙拉着绮罗避到路边，让他们先过去。朱明祁却停在他们面前，目视前方道：“前阵子的风寒好全了？”
“谢大哥关心，已经没事了。”郭雅心恭敬地回道。
“天凉了，出门记得多穿些。”朱明祁说完，便带着孟四平走了。
绮罗目送朱明祁离去，凭良心说，绮罗觉得大伯比爹长得更为英俊出众，身上有一家之主的决断和风姿。难得的是他虽然看上去威严，却粗中有细，对绮罗等小辈也十分亲切。她回头看郭雅心，发现她正出神，叫了一声：“娘？”
郭雅心回过神来，笑道：“我们走吧。”她们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绝色丽人扶着丫环，站在那里，正是林淑瑶。她的五官极美，肤色犹如雪中的红梅，白里透着红。身上罩着白色的斗篷，里面穿着刺绣的蝶纹双层提花背子，白色的梅花锁边长裙，既端庄又不失俏丽。
“二夫人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吧？”她笑着问道，声音悦耳动听，唱起曲来定是余音绕梁。
郭雅心跟兰溪院那边从来没有什么走动，与林淑瑶不过打了几次照面而已，便礼貌地回道：“上午带着绮罗去拜访曹夫人了。林姨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林淑瑶巧笑嫣然：“我是来找国公爷的，刚刚好像看到他往这边来了。”
郭雅心伸手指着后面：“大哥往那边去了。”
“多谢。”林淑瑶微一俯身，便扶着身旁的婢女从郭雅心和绮罗身旁走过去了。
等走远之后，林淑瑶似笑非笑地说：“吟雪，你可看见国公爷刚才的样子了？”
“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啊。”
林淑瑶讽刺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生病好没好，穿衣多或是少。”
吟雪好像有些明白了：“您是说，国公爷对二夫人……可是怎么会？奴婢完全看不出来呀。”
“国公爷那样的性子，能叫你看了出来？”林淑瑶斜睨她一眼，“当初郭家老爷是永兴军路的转运使，老国公爷带着国公爷赴任那里的提点刑狱公事，长公主和二爷则留守京中。郭老爷和老国公爷都是三年之后任满了才调回来，谁跟谁认识在先，不是很清楚了？”
吟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后来国公爷会娶夫人呢？那郭家的家世分明也不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