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宋希,希望的希。”
“年纪?”
“二十有一。”
“之前可有案底?”
“当街强抢民女……”
“啥?”
“…被当做民女强抢过。”
典狱长摸着自己的俊俏的八字胡,沉吟道:“你与老夫同姓,这样吧,照顾你,靠着门口通风良好,温度适宜的牢房你挑一间朝向喜欢的?”
宋明哲捧着牢衣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个口气太像是预定了民俗挑选房间,让人一时适应不能。后来和典狱长大人数了才知道,此人是典型的颜控,喜欢把好看的安排在自己左近,靠门口的地方。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遇到上级来检查都是在外围略微走一圈,看看牢里关的不是歪瓜裂枣也神清气爽不是?
当下宋明哲也不及争辩,自顾自寻了一个虽然没有窗口但是胜在朝南,通风不错的单人间,最重要的是,这个角度观察狱卒的非常方便,但是他们看着自己被几个木桩子挡住,还是存在视觉死角的。
前世大学里搞点小技巧的人一直不少,医学院的人却苦哈哈啃着面包在自习室通宵,按照复印店老板的话说,少年们以后都是给我们看病开药的人,还不去好好复习,想要误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么?宋明哲头悬梁锥刺股熬过了大学的岁月,但是不妨碍他对如何降低主考官注意力的了解。
接下来的一天半里,宋明哲冷眼看着一*送进来的人,有跪着苦苦哀求的,有大声自报家门要求就地释放的,有拼命反抗宁死不屈的,士农工商加上以宋明哲为代表的手艺人,几乎把三百六十五行凑了一个遍,宋明哲暗自猜测,这负责抓捕的,是个收集狂?来来回回也遇见了几个熟人,巷子口打渔的老余,据说是看到绿鬼白天行凶的重点嫌疑人,因为一身鱼腥味,被赶到最里面和蛇鼠虫蚁作伴了;芙蓉楼的如意姑娘,曾与宋明哲打过一个照面,被拉扯着进来,嘴里兀自喊着,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知道肚子里怀着谁的孩子么。声音凄厉,闻之心慌,被典狱长掏掏耳朵打发到了里间,威胁她再大呼小叫就把他放到男狱十人间让人爽爽。
几天下来,宋明哲算是摸清楚了典狱长的套路,他知道事关重大,自己只有看管权,没有管辖权,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遇到非富即贵或者长得好看的,都号称与自己同姓八百年前是一家,略照顾一二,遇到不服管教的就关远一点,眼不见为净,也不会去可以为难人家。几天下来,宋明哲粗略数了数,大约有十七八个不同姓名的人与他同姓,看样子典狱长一定是姓百家的!
宋明哲吸溜着自己的那份薄粥,无精打采在墙上划拉着进来的天数,牢里一日两餐,多是稀粥配窝头或者杂粮饼,没有油水没有农家小菜。他安慰自己,就当出来减肥体验生活来着。到了第七天上,他扒拉了半天,从干草堆里寻来了三根最干净笔直的干草,折断成差不多长短,平行放置在牢里的西方,认认真真行了一个礼,这是麦芽的头七,宋明哲总以为他是被自己所连累,遗憾不能亲自为他上一炷香,为他手刃凶手。
“嗯,真的流产了?”典狱长揉了揉眼下的青黑,打了一个哈欠,“这段日子天天加班,也不说给点赏银,真是让我们下面的人难做。”
女牢的牢头拼命点头赞同,“是呀,是呀,上面没有银子下来,手下的狱卒做事都不尽心。”尔后两个人就提高监狱系统从业人员待遇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的最后,典狱长懒洋洋伸着懒腰补了一句;“流了孩子的那个,你就看着办吧,人别死了就行了。”
宋明哲抬起满是草屑的双手,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们在说的是如意姑娘吧。都说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这监牢子里也差不多吧,好歹留的命在,没有把年纪轻轻一条命葬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儿。宋明哲捂住了自己的脸,坐在地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隔壁牢房里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人,一口乡音未改,唧唧哼哼来来去去总是那几句,宋明哲听了这么许多天,才听出来原来是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果自己死在牢里,还能回去原来的世界吗?
终于熬到了第十三日上,宋明哲墙上的正字已经画了两个半,陆陆续续有人被提审了,提审的好处就是,如果无事,接下来就可以由亲友探视一二,查明了与绿鬼案无关的,大约脚垫银两就可以回家了。宋明哲盼望亲人来探望,盼的眼里滴血,想知道祖父乾宝安好否,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让人如何也放心不下。
第十五日,宋明哲用草屑自己和自己玩了好几局五子棋,顺便等着今晚的窝窝头,昨天的玉米面太粗糙,咯牙的很,也没有半点油水,宋明哲几乎是直着脖子咽进去的。话又说回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隔壁的隔壁也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刚来的时候哭着喊着要面圣要陈情要诉冤,砸了碗泼了粥扔了窝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牢头不打不骂,慢条斯理收拾了残局,好么,接下来一天半就干晾着他,连口水都不曾给他。等到第二天晚上那顿,公子哥儿不带咀嚼直接吞了一个窝头,看到狱卒咯咯直笑。
狱卒瞟着宋明哲牢房前的歪歪扭扭一个宋字,从食盒底部拿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低声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家里人打点过了,赶紧吃吧。”
宋明哲捧着面碗,发了一刻呆,下一刻已经风卷残云吃了起来,面是阳春面,只有还算鲜美的清汤里漂浮着碧青的葱花,细如发丝的面条煮的火候正好,和牢外任何一家店的比起来手艺平平,但是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却是难得的美味。
宋明哲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在汤碗里,从未觉得阳春面这样香甜,让他恍惚间找回了外面的感觉,属于自由的那种向往。他没有留意到,狱卒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点怜悯。是了,宋明哲忘了,上级突然发放给养十有□□是让你断后,这黑与白,是与非的缝隙间,这一点点怜悯也是有代价的。
这天晚上,宋明哲正凑在牢门前,津津有味听几个狱卒聊天,从羡慕典狱长这半月来收好处收到手软,到醉香楼近日新出了黄粱酒。
“知道吧,女狱那个整天抱着稻草娃娃的女疯子,原来曾是芙蓉楼的头牌呢。”
“你开玩笑吧?”另一人发出一声惊呼,“就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家那五大三粗的婆娘都比她强!”
“不过她若是不说话,不开腔,单看那个眉眼身段,的确有几分*之处啊。”另一个显然动了几分花花肠子,陶醉的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
“前儿李四和你一个心思,进去手都没摸到,差点脑浆子都被打了出来,子孙根都险些不保,你说人一疯,力气就打的很。这不,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典狱长发现了,罚了一个月的俸禄,现在还没脸见人呢。”这个是幸灾乐祸的酱油党。
宋明哲头发散乱蹲在地上,心中一动,疯子,如果疯了,很多事情或许就会好办一点了。还未等他思量清楚,一队白衣人就闯了进来,拿着什么令牌在狱卒面前晃了几秒钟,粗声粗气道,“你们这里谁做主?”
刚刚还聚在一起的狱卒化作鸟兽散,片刻之后典狱长气喘吁吁从前面赶了过来,“正是小人,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贵干,可是提嫌犯讯问?”
官爷显是不耐烦和典狱长多话,扔了一张纸头在典狱长鼻子上,平日里威严的小老头居然点头哈腰,半点架子也无,立刻着手让人把名单上的人押解了过来。
“甲字八夭夭号,宋希。”宋明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发虚,之前的提审可都是在白天,这大晚上一群白衣人实在是诡异,配上喜着黑衣的黑梅卫,简直就是京城奥利奥,白加黑,嘎嘣脆。
宋明哲灵光一现,被拎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路过白衣人头儿时候,他小声问了一句,“你们可是司马狱的人?”
对方但笑不语。拖着自己的人手下用力,自己像小鸡仔儿一样被扔了出去。
司马狱是什么地方,死活人,露白骨,所有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到了他们手里立刻迎刃而解——人都死了,还有啥病治不了?宋明哲胃里一阵一阵发紧,自己大学时候因为受不了晨读的痛苦,所以没能赶上入dang的班车,对于自己能在大刑下坚持多久,宋明哲持怀疑态度。
司马狱的外观比宋明哲设想里的阴曹地府造型要好一些,没有那么阴气森森,虽然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但是门口居然满是异花异草,隔着老远就闻着香味。墙上倒是爬满了爬山虎,匾上居然四个白色大字,“妙手回春”
宋明哲下了车,抬头望了一眼牌匾,觉得司马狱的掌狱是一个乐于深入民间,富有幽默感的人。还待多看一眼,却是被白衣人执子之手将子拖走,推进了鎏金的大门,隐约看见大门上两边分别刻着生死二字,其他却是没来及看清,就被粗暴的推了进去。
穿过曲曲折折的正堂前厅,似乎到了刑讯区域,宋明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也说不出来,到了里面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墙上多挂着牛头虎头猪头挂像,只有龙头是另外以金银,其他俱是鲜活标本,房间里别有洞天,层层叠叠不少布置精巧的小笼子,许多刑具像是健身器具一样密布其中,耳边传来水声,原来一股活水,和小巧的水车相连,另一头却是从龙嘴里吐出。如果不是被羁押,而是过来参观,宋明哲定是要为设计师的匠心独运叫一声好的。
不过除了风声水身,偌大一间房子里,牢笼里关着不少活人,看见宋明哲一行进来,只是冷漠的抬头望了一眼,而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像是被教导主任巡视过的课堂,像是大学老师提问时每个人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礼堂,宋明哲踮着脚尖张望了一番,果然从房间深处走出一个身着青衣,脸带青铜面具的人。
“等了你们好久了,怎么才来。”口气温柔绵软,声音雌雄莫辨,看起来居然十分好相与的模样。宋明哲心下雪亮,这就是陆师傅口里常提起的,司马狱这一代陆家的掌刑,陆辛。
陆辛是什么人,陆家历代掌刑中成就最高的天才,把祖宗传下来的七七四十九种刑罚扩大到了九九八十一种,天生的热爱折磨刑讯这份工作,人还没有桌子高,就常常跑到司马狱观刑,待到成年,更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泡在单位里,非要他的老娘提着擀面杖把他拖回家。陆师傅说,虽然陆家现在不少长辈手艺比陆辛好的多,但是提及能够发挥犯人最后的潜力,吊着他最后一口气,还是陆辛最有灵气。
周围点着数不清的白蜡烛,宋明哲在火光中呆呆的看着陆辛带着一张笑脸的青铜面具,路过大梁的满天神佛啊,谁能让眼前的变态疾病身亡,我宋明哲一定感激不尽,以后少吃肉多吃水果和蔬菜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