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哲欢欢喜喜带着两包腊八粥原料往回走,突然有了脚踏两条船的感觉。到底是先回去给玲珑煮粥,还是去店面里和李昊生米煮成粥,啊呸,一起煮粥,这是一个问题啊。宋明哲在两难的十字路口纠结了一盏茶的时间,决定在店里煮好给李昊留一碗,然后给玲珑送过去。
古往今来那些脚踏两条船的人呦,你们的人生智慧没有用到正道上去啊。
宋明哲在店里笨手笨脚煮粥,今天苏他和他说了,要早些回家,好在今天没什么人来店里,宋明哲拿出大老板的架势,爽快的给苏他放了假,自己顺便把店门也关了。如果玲珑来检查营业额一定会生气的,宋明哲小小心虚了一下。以往都是看着婶婶做,没想到自己煮起来完全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
但是宋明哲是谁,冰雪聪明的百草堂小王子,巅峰时期一个人照管五个药炉,号称速度和技巧的完美结合。宋明哲献宝一样把成品一小碗粥给大模大样躺在床上的李昊端过去。
李昊先是鼻子闻了闻,然后试探性的尝了一口,龇牙咧嘴表示要烫出人命了。宋明哲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笑嘻嘻,想着自己好像从外面捡来了一只哈士奇一样,又二又萌。
“我还有点事,你先吃啊。”宋明哲像是桃花拂面的小旋风,风风火火脚下踩着看不见风火轮,飞一样出去了。
李昊恢复了面瘫的表情,放下了空空如也的碗,眼睛里满是深意,“天心取米,顾明冲这一招也太看不起我了。”火红的眼里流露出的凶光和杀气,宋明哲哪里是捡了一只哈士奇回来,分明是一只通人性的狼。
宋明哲把粥碗上面倒扣了另一只碗,用小被子包了又包,裹了又裹,满怀着成功的喜悦,却是在正门口和玲珑撞了一个满怀。不是他宋明哲自夸,如果是别人的话,恐怕手里的粥碗就要落地米分米分碎了,但是他宋明哲是谁,反应身手无敌一级棒,活生生就用自己当了垫子,把粥碗抢救了下来。
“怎么了,没摔疼你吧?”玲珑连忙来扶宋明哲。宋明哲躺在地上,忍不住感慨玲珑姑娘真是一个见过京城大场面,会打扮的姑娘,脸上的伤被她微微上了一层米分,已经不大明显。额上的痕迹她用了梅花呵胶,下巴上围了一圈青狐绒毛的领子,整个人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样子,雪天里格外打眼。
宋明哲哎吆了两声,作虚弱状,“赶紧扶我起来,地上太特么冷了。”
玲珑姑娘笑了两声,把手伸给了宋明哲。宋明哲一个机灵半坐起来,把粥碗递给了玲珑,“给你煮的,今天腊八就是要喝腊八粥,惊喜吧?”
玲珑姑娘脸上的喜气却是才冒头,又被她生生压了回去,“我今天还有生意要谈,你要不和我一起过去?粥碗先放在家里。”
宋明哲忍痛把粥碗放下,仿佛生离死别一样依依不舍,临出门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了好久。
宋明哲坐在人家门口石墩旁边,闲极无聊看着人来人往。雪拥关百姓虽然饱经战乱,但是这两年休养生息,人人身上大都有一件老羊皮的坎肩,皮袄什么的。宋明哲回头,望见玲珑正和一个军服的年轻男子说着什么,她满脸笑容,不时比划,宋明哲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有几分眼熟的,但是总也想不起来。
大约是宋明哲吸溜着鼻涕蹲在地上的样子太过于落魄,从天而降几个铜板,在雪地上滚了一滚,落在自己鞋尖。宋明哲一阵狂喜,莫非洪七公赏自己一碗饭了吗,过了一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乞讨届金盆洗手了。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要饭花子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珠珠!”何珠珠一身戎装,外面套着大红猩猩毡,雪地里一站,像是一团热情的火。宋明哲喜上眉梢,想要给她来一个亲友的拥抱,被两边冷脸的甲士很不客气的用手里的佩刀挡了回去。
宋明哲讪讪放下了胳膊,手脚不自在不知往哪里放,“小顾将军回来了?之前听说你们在前线练兵,愣是没有找到人,差点露宿街头。”
何珠珠态度自然,给下人使了一个眼色,自然有人把她骑来的白马带进府里,“冲哥昨晚……我们别在角门这里呆着,赶紧进屋子暖暖吧。”
宋明哲却是慢了一步半步,“我跟着人过来的,就不进去了。”
何珠珠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玲珑姑娘,眼里露出一丝惊艳。“这位不知是?”
“龙宁,今年帮着筹备冬衣的。”眉骨上有一道小疤的男子说,宋明哲终于记起来,在京城,这位帮忙准备过木凤凰,不过那夜虽然有月光清辉,宋明哲对他的长相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今天大白天衣着有变,兼之宋明哲有点轻微的脸盲症,所以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听到人家一句龙宁姑娘,宋明哲把到了嘴边的一句玲珑咽回了肚子里,他略带不安的目光从何珠珠身上扫到了玲珑,玲珑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但是不过分。
宋明哲左看看右看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既然是小希希的朋友,那就一起进来吧。”何珠珠漫不经心挥了挥手,大概在小顾将军身边,上无公婆要伺候,下无妯娌掣肘,何珠珠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蜕变成为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恭敬不如从命,妾身久居雪拥关,听闻夫人用嫁妆筹备粮草,满城都是您的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玲珑笑容得体,态度大方,把扎手扎脚的宋明哲映衬成鲜明的对照组。就连第一次见面的何珠珠都对她多了几分好感,“都是乡亲们浑叫的,守一方百姓安危,事关重大,都是冲哥在外面忙,我们女儿家只能在身后帮帮忙了。”
经历过几次京里风波的宋明哲无端多了几分警惕,无事献殷勤。要说这单生意做成了能换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玲珑姑娘爱财,宋明哲是不信的。记得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将大半头面首饰尽数送给小姐妹留作纪念,或者傍身也好。若是爱财,当时那么多金玉首饰,除了她本人,谁也不知究竟价值几何,若是不爱财,这边关几件冬衣的生意,能让她兴奋的眼睛都亮起来?
宋明哲毕竟是司马狱历练过,活着出来的人,这点子城府还是有的,他一只眼睛盯着玲珑姑娘,另一只眼睛忙着和往日玩伴热情的打招呼。前者一脸恭顺温良非常,后者忙着指挥下人把自己带来车队上的粮食卸下来。
何珠珠在雪拥关的住所比京城要简陋的多,除了比周围寻常人家占地大了些,房间多了些,房间里并无京城常见的多宝阁。会客房间里倒是有两个土炕,随手可及的地方零散摆放着女儿家用的红线缠的匕首,一套估计是小顾将军换下来的铠甲,几卷不知道从哪里收来的兵书。
何珠珠和宋明哲面对面坐着喝茶说话,宋明哲抿了一口茶就连声叫好,离京多日,已经很久无有尝到味道这么清醇的茶叶了。玲珑姑娘进了府门,并没有跟着何珠珠,倒是和副官商议着要去具体看看冬衣里棉花质量,把空间让给了宋明哲何珠珠,这让宋明哲大大松了一口气。
“喜欢的话,带几两回去好了,我也是喝不惯这里的茶叶沫子,哪里配得上茶,这些都是我让爹娘从京里带来的,也不我多娇贵,荆钗布裙我就好这一口茶。倒是冲哥无所谓,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一口喝的精光,我每次都说他,那不是喝茶,那是饮牛饮马的饮。”何珠珠面上带着笑,宋明哲却是留意到,她眉心多了一些疲态。
宋明哲心下关心,嘴里却是不敢多提,搞不好涉及什么军事机密,自己这条小命还想留着好吃好喝游山玩水多活几十年呢,就算没有机密,关于人家夫妻之事,自己到底也不好多开口。宋明哲对何珠珠招了招手,“来,给你把把脉,不能白喝了你的好茶。”
何珠珠把手背在了身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才不能,以前每次给我把脉,不是打着食补的旗号让我带你大吃大喝,要么就是说我体虚,一个劲儿给我灌黄连苦水。”
宋明哲装作懊恼的样子,“这都被你发现了!宋郎中要混不下去改行了!”
两个人几个花枪耍过来,又是好一阵嬉闹,孩提时代的熟稔一下子让两个人的异乡重逢多了几分亲热。
何珠珠把手伸给了宋明哲,宋明哲动了动右手,自从司马狱出来,右手就不大灵便,把脉还好,写字久了手就不大得劲。
“唔——”宋明哲沉吟不语,何珠珠西域葡萄也似的大眼睛在宋明哲周身盘旋,“哎呀呀,我们的小希希怎么想起来看我呀,之前京里有文,小王爷可能要来前线督军,你这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到的挺及时的呀……”
宋明哲手上一抖,却是手上没了轻重,把何珠珠手腕按疼了,何珠珠一声呼痛,宋明哲连忙松了手,“对不住,心里想事情呢。”
何珠珠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却把宋明哲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了眼里,心里无声叹了一口气。
娇娇姑娘现下换了一身汉人的衣装,不若西夏装扮那么明丽。距离雪拥关不远的小村子里,她熟悉的绕上了一条小路,在东头第三家门前停下,叩响了门。
“娇娇回来了!”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他只看了娇娇身后并无他人,就欢喜的大喊了起来。“阿爹,快来呀,你看谁回来了!”
待娇娇身形消失在门里,青年男子四下看过无人注意,快速把门又关了起来。
“阿爹,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就算得了兵力部署图也不要让阿哥私自去偷窥兵营啊,这被人发现了是多大的罪,我们全家都要充军啊。”娇娇手里的锅形饼还没有啃两口,紧忙和屋里眼神锐利的老人争辩了起来。
“小妮子你懂个啥,这跟着狼主混,混好喽,咱们全家都跟着升官发财。”老人满脸不在乎,那烟斗敲打着桌腿,磕下来不少烟灰。旁边看着憨厚老实的男人是娇娇哥哥,满口是呀是呀附和着老人。
娇娇急了,放下手里的饼就要站起来,“咱们祖上归顺了大梁,那就生来是大梁的人了,这个时候扯什么西夏贵族血脉,真以为西夏会把我们当做亲人一样吗?”
老人板起了脸,“娇娇你去中原走了一遭,怎么反倒替大梁人说起话来,我们归顺了大梁,可是大梁把我们当做什么,每年该交的钱粮一分不少,却给我们在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划了一块地儿,能种什么庄家,反正都是放羊,这里放羊不如去西夏给狼主放羊呢。”
娇娇心里像是一盆热油,噼里啪啦响,苦苦劝说老人,“阿爹,你想想,若是两边真的打起来,咱们能落到什么好?不过是填了地上的坑而已,而且村里也不止我们这些归顺子民呀,还有好些大梁人呢。”
老实哥哥也劝着妹妹,“我说娇娇啊,爹把你这个亲闺女看的重,才一家人关起门来不说两家话,咱家天生的狼血,跟着狼主有肉吃,有些祖祖辈辈吃草的人,你也没办法劝他们啊,狼天生就是要吃肉的,无论过了多少代,那还是狼。”
娇娇沉默了,像是被说服了,老人和男子相视一眼,娇娇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哥你忘了,小时候你生疹子,是邻居蔡妈带着你去城里看的郎中,你们现在做的事情,晚上就不怕睡不着觉吗?”
老人捋着胡子,“我看娇娇你好久没回来了,跟着你哥在家里帮帮忙吧,没事就不要出多走动了,你多年离家,看着眼生,这个时候出来不好。”
娇娇浑身颤抖,父兄却不容许她再分辨什么,“妹子,哥哥把之前给你买的钗子拿给你,你看你喜欢不?”
这一年,雪拥关的雪下得特别大,很多老人都说,十来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