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哲心乱如麻,带着西风狂奔的路上,陷入了父子骑驴的困境。
现有两人两马,一人昏迷,一人神志清楚,两匹马需要轮流骑行,问如何安排两人两马。答:第一个方案,宋明哲跟着马跑,西风由两匹马轮流驮着,优点是最大可能降低的单匹马的负重,保持行进速度的同时优化马匹使用效率,缺点,宋明哲宋小郎君,无法用两条单薄的人腿赶上四条健壮的马腿,可行性为零。
第二种方案,宋明哲和西风一人一匹马,不进行换马,全程保持匀速前进。优点是解决了方案一里宋明哲无法跟上马匹速度的问题,缺点西风昏迷,随时可能被马颠落在地,化作雪地里茫茫呼啸而过的西风。
第三种方案,宋明哲带着西风骑马,两匹马轮流换着骑。优点是在解决了方案二中西风昏迷的问题,也不存在方案一的致命缺陷,虽然存在速度降低的问题,但是通过轮流换骑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概率降到最低。
宋明哲大脑飞速运转,手上不停,撕开自己的衣服下摆,用布条把西风和自己牢牢困在一起。不知道后面是否会有追兵,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宋明哲心中反复默念,我是主角,我有主角光环护体,带着毫无知觉的西风从茫茫雪原上奔驰而过。
“什么!西风带人过去了?”那厢的萧裕纯将将清醒,依靠在床头喝着药,刚听了两句就掀翻了药碗。
郝副官显然对伺候别人日常起居非常不适应的样子,他后知后觉指挥下人赶紧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一下,再煎新药过来,却忘了让人把萧裕纯沾湿的毯子一并换了。
“嗯,西风和本地一个姓宋的郎中一起,那郎中身上有个黄金狼牌,似乎和西夏王有过什么交集,说是谈判起来有不少把握,西风大人不放心,硬是跟了过去。”
“姓宋?”萧裕纯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凤目一横,带出许多凌厉,幸亏郝副官行伍之人,凶神恶煞,欺男霸女之辈见得太多,况且萧裕纯姿容不俗,目光再凶狠,那也有张赏心悦目的脸衬托着,起码看得下去。
“嗯,姓宋,具体叫什么名字不清楚,像是在顾家军里颇有点关系。”郝副官如实相告,萧裕纯定定盯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这个宋郎中,可是右手有些许残疾,行动不便?”
“残疾看不出来,但是他把脉,写方子的时候的确用的是左手。”郝副官绞尽脑汁回想着之前看到的细节,心里想的却是,娘哎老子要是记错了,待会儿把他打残了还来及吗?
萧裕纯双手握拳,放在被褥上,轻声吩咐,“文远,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邵文远。算他运气不错,本来小王爷面前伺候的近身侍卫只有西风一人,端王怕边关战事复杂西风一个人支应不过来,特意拨了邵文远前来,作为暗卫保护萧裕纯。邵文远此行,一方面算是在指挥大营,并未多少危险,另一方面,来回途径玉京上,找个把机会祭拜一下祖师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公费出游了。
所以邵文远很珍惜这次机会,一路上和西风相处的也很融洽,听闻小王爷叫自己,立刻掀了帘子进来。“小王爷有什么吩咐?”
“把父王京里交给的两颗药丸拿给我。”萧裕纯话语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旁人还好,邵文远脸色大变。
这药是好药,传说有续命奇效,不说活死人肉白骨,受了严重内伤或者气不能聚的时候来一粒,不比大罗神仙的灵丹妙药差。邵文远略同医理,传说萧家第一代开国皇帝和纯阳派祖师爷是同门师兄弟,二人曾有降服恶龙的功绩,所以这神机丹邵文远也帮忙斟酌过剂量。
这药效这么好,若是没点缺点,哪怕用药再珍贵,也多得是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可惜这神机丹好是好,虽有一时提升之效的,但透支的竟是而后数十年精力。
端王把药给邵文远带着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以防万一。邵文远以为此行大概永远用不到这两颗药丸。
“给我。”萧裕纯微太高下巴,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压迫力。邵文远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一小玉瓶,小心的在萧裕纯的手上抖了一抖,倾倒出一粒。
“王爷说了,这药是应急之物,况且战事未完,下面要发生什么尚未可知,小王爷还是谨慎些好。”邵文远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静悄悄并无人反驳。
萧裕纯不再看邵文远一眼,沉默了吞了手里莹白色的药丸,闭目养神。一边的郝副官咬着唇很是尴尬,他一颗粗狂的少男心简直要崩溃了,主帅身患隐疾,随从携带家常用药剂量不够,这仗到底还让人打下去嘛!
宋明哲策马狂背终于远远看到了顾家军大营,中途自己不识方向走了一点岔路,总算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大营。宋明哲摸了摸西风的颈脉,出血好歹是止住了,脉搏微弱但是各项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只要接下来治疗得当,凭着西风的身体底子,还是很有希望尽快痊愈的。
宋明哲带着西风换了一匹马,却是看见天边乌压压的一片,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前行。宋明哲心里一凉,莫非是前线和小顾将军胶着的西夏军,得知大营有变特意回来增援,把自己正好包了饺子?
宋明哲扶着西风在马上喘息,又一次深恨自己没有编故事的特长。春秋战国时期,有一张利口那简直各方诸侯最急需的人才。宋明哲正在构思一个落单西夏兵被自己施救,情急之下路途遥远无法与西夏大营联系的故事。
天边跳动着火红的日头,太阳升了起来,金色的光芒洒满雪原,宋明哲眯着眼睛,迎着日头,终于看清了前方队伍大大的萧字旗。
萧裕纯还在昏迷之中,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宗室皇亲,莫非是深宫六院七十二妃都忙不过来的官家,御驾亲征了?宋明哲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且不说官家不是一股热血上涌的愣头青,御驾亲征事关重大,不是必胜之役,君主绝不会离京的。主帅会是谁呢,宋明哲挥动着双手,嘴里大声喊着,“自己人,别射箭——”
终于看清,领头那人,不是别人,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萧裕纯。他一身雪白的狐皮披风,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在金色的日光下,带着两分宛若天神一般的威严气度。
宋明哲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境里,雪地里夺命狂奔久了出现了幻觉,昨夜是自己亲自与萧裕纯把脉,明明尚未清醒的人,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真的是你?”宋明哲睁大了桃花眼,逆着光,对着打头一人大声喊。
“是我。”萧裕纯放慢了马速,来到了宋明哲身边,正待伸出手去想摸着他的脸,忽然想起庭广众,众目睽睽,将要收回去的时候。宋明哲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样捉着他的手不放。
“可算找到人了。”宋明哲赶紧招呼萧裕纯队里的人把西风架着往回抬,同时简明扼要的讲述了自己在西夏大营的一番奇遇。
“我之前救他之时,并不知道他是西夏狼主,这次万幸赢了赌约,他答应就此退兵。”宋明哲不忘夸大一下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重要作用,忽略了若不是西风围魏救赵,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全身而退的事实。
“好,我们正好趁胜追击!”萧裕纯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打在烙着三足鸟的马臀上。
“停!”宋明哲伸手做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样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李昊不答应了退兵,穷寇莫追,我们就此停战不好么。”
萧裕纯用鞭子把宋明哲挡在身前的手挪开,言语中带着他惯有的萧氏讽刺,“首先,若不是西风扰乱军营,他能不能答应退兵还是未知数,其次,他答应了退兵,我可没有。”萧裕纯的目光紧紧绞着宋明哲周身不放,“还有你居然亲手救了他,照顾他,和他夜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宋明哲未曾想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后面跟着这么一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愣神间,萧裕纯已然带着人马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
“等我回来!”萧裕纯背对自己,挥了挥手里的鞭子。
宋明哲整理了一下逻辑关系,总觉得自己这出很有点红颜祸水的味道。恸哭萧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蓝颜,这诗歌里的蓝颜,真有这么好当的吗?
宋明哲跟着护送西风回大营的小队人马往东走,好在一路上西风伤情稳定,征西军里自然配备了上好的疗伤膏药,西风起码性命无舆。
不知何时,雪原上飘来了阵阵歌声,极尽哀痛,一唱三叹,宋明哲侧耳细听了片刻。是了这是当地慰灵歌。
“风忧石恨震赤霜,云愁水转吞苍茫。血起荒原山河泪,泪洒点点走沧桑。君不见,吾家儿郎过天险,一寸山河一寸血;君不见,谁家枯骨黄土埋,征妇孤儿泣雪关?刀出鞘,剑在腰,铁军单衣卫枯礁,生民血肉筑长桥,可怜西凉多少泪,夜半声声无人回。”
大梁西夏一战,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忠魂埋骨他乡,或者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或有幸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但着短短几行字间,略过了游魂几何?
雪拥关一役。征西军连着顾家军残部,将西夏军打的落花流水,退败之下追击三十里。捷报传至京城,大梁朝堂上下气势为之一振,若不是尚有那不开眼的御史拦着,官家就要把嘉奖的诏书发到前线来了。
不过宫里的小道消息已经从各个渠道里传了过来,这郝福起是官家金口玉言封了福将,不日定有高声。小顾将军嘛,虽然未能事前发现西夏军动向异常,但是守城之战打出了大梁人的精气神,打出了顾家军的铁血风范,大约也有封赏。唯一诡异的事情,京里半点没有提到萧裕纯的消息,好似这个在战局中举足轻重的世子仅仅来打了一场酱油一样。
好在萧裕纯不甚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之前他怀疑雪拥关城门被轻易攻破是有内应的缘故,这段时间修整,他一直在排查这个问题呢。西风伤病未痊愈,连带着邵文远忙碌的不得了,他自己戏称为霹雳小陀螺。
京里传来的消息和宋明哲没有多大关系,战后重建雪拥关的事情极多,光是烧塌的房屋一项就是巨大的工程量。宋明哲在雪拥关住了数月,又是走街串巷的郎中,俨然以本地人自居,又兼有军中关系,这段时间以来他意外的吃得开。
这日,风和日丽,宋明哲带着重建的木材需求单子去了军里,正面撞上了邵文远。因为西风不在身边,邵文远就是小王爷身边的第一大红人了,往来多有奉承,几日不见,走路又飘飘然了几分。
不过他似乎对萧裕纯与宋明哲之间的关系有点自己的猜测,无论何时何地,对宋明哲的态度都很客气。
“宋郎君又来探望世子么,世子正有点军务要处理,不如郎君先等等。”
宋明哲别扭了起来,之前雪原相逢,话没有说两句,军机不能耽误;再后来得胜归来,小王爷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宋明哲也不大好意思上前,所以两个人相逢以来就没时间单独相处。宋明哲现在总觉得两个人见面很别扭,见不到他,想他,见到他了,却不知道用什么态度与他说话。这种别扭又酸甜的感觉,真是胜过少年时期对期末考试的矛盾感觉。考了试,就有假期,但是考试的过程又是痛苦的。
邵文远并未将宋明哲的别扭与少男心事总是诗联系在一起,以为他好奇军务呢,遂压低了嗓子说了两句。
“小王爷现下查到了雪拥关下面有个村子,怀疑内应在村子里,正在拷打呢,郎君还是晚点过来吧。”
宋明哲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没有由来的想起了陆掌狱的那双白皙细腻宛若少女的手,他站在坡下,远远望了大帐一眼,心里没有由来的涌起一点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