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望江城西,坟葬坡中,天青念一行六人出现在几座无名坟头前。
“···没发现有小孩子的尸体,泥土中的确还有一丝魔气残留,应该是把原先埋下的尸体翻了出来才形成了现在这一个个坟冢。但还是分不出是魔道哪一支做的,而且这里的草木虫豸都吸收了一些阴气,沾染了一些因果业力,我境界尚浅,不能和它们沟通。”收了通灵决的天波扬摇头道。
“如此说来,当初埋葬封家的那二十个官兵横死路中应该就是遇到了魔道魔头了,可为什么少了那幼童的尸体,如果那城尹所言属实,莫非是被魔头带走了,可是为什么呢?而且使封家灭门的凶手从手段上看应当不是魔道中人呀”天波瑞疑惑的自语道,其余几人都是眉头紧皱,没有言语。天青妃的表情有些迷茫与,,木然。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觉察出此事有修行者有关的六人带着满腹疑问走出了那一片狼藉的封府,询问了附近的邻居与店铺也只是得到了些如仇家追杀、竞争对手雇凶灭族之类的市井流言,直到最后,他们终于想到一个关键的人物——望江城城尹。
望江城城尹李孝儒大人这段日子过的很不好,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本城仁商封氏一家惨遭灭门,紧接着是埋葬尸体的二十余名兵卒于归途离奇死亡,近期民间巷坊更是流传有鬼物作祟,种种事端简直愁不胜愁。正当李孝儒抿了口自己夫人送过来的养心汤满腹焦虑时,府中青年管家敲门有事禀报。
“进来。”李孝儒放下汤匙,用汤碗旁的湿巾擦了擦嘴。
管家推门走到李孝儒坐着的桌案前,一个作揖。“大人,府门外有五男一女有事求见大人,说是为封府之案而来,不知大人是否要同他们会面?”
“为封府之事?又是封府,难道又是那封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亲戚吗?哼!封家在本地就没亲戚,这等刁民,不见!”李孝儒这段时日心烦意乱,脾气难免有几分焦躁,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火气。
“可是,老爷,,,。”那管家并没有如往常般执行李孝儒的吩咐,反而有些犹豫的没有动身。李孝儒觉出一丝的不寻常,这管家做事素来稳妥细心,圆润周到,今天却吞吞吐吐,此事定有不同,于是开口问道:“怎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事直说无妨。”
“恩,回老爷,小的跟着您也有将近二十余年了,托您的福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赫,世子贵胄,,,”
“少拍马屁了,直说!”李孝儒嘴角微翘的斥责道。
“是是是,老爷,小的啊,看那六人不似常人呐。”
“嗯?此话怎讲。”李孝儒眉角一挑,疑问道。
“讲什么讲呀,开门不就见了,不就问你点事么?凡人就是,,”“波扬,不得无礼。”这时李孝儒耳边先后响起两道男声,前者年轻张扬,后者清逸温润。李孝儒不由吃惊的看向身旁的管家,发觉管家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张着嘴正要回答刚才自己提出的问题,李孝儒不由得抬起手示意管家止声,起身四顾,周遭并无异常,兀自心疑,莫非是近日多有烦忧,内火旺盛,出现幻听了?这时那道温润的男声再次响起。“城尹大人莫慌莫怪,适才是我家小辈鲁莽了,冲撞之处,还望大人见谅。我等这次前来只为那封家灭门一事,还请大人出来见上一面。”
不过几息的功夫,城尹府正门就被打开了,只见一中年男人满面笑容的快步走了出来,之前进府禀报的青年管家紧随其后。
那中年男人一袭蓝色长衫,蓄着个精巧的小胡子,看起来确是有些文雅。他来到天青念一行人前,对着明显是领头人物的天青念笑道:“鄙人李孝儒,蒙圣上信任委以望江城城尹一职,不知是哪位仙家道长到访,真是令鄙府蓬荜生辉呀!”
“嗤!”天波瑞不屑的哼了一声,不过两方都很默契的忽略掉了。天青念含笑道:“方外之人,不提也罢,我等此番而来,主要是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那,还请进府一叙,请。”见天青念对自己的身份闭口不谈,李孝儒的脸色有些尴尬,不过立刻就调整过来,侧身抬手引路,似乎毫无芥蒂。不过,他身后的青年管家看着天波瑞身后背负的长剑,欲言又止。
“哼!”天波瑞见此又是一声冷哼。
“无妨,无妨,几位请,还不快去备茶。”李孝儒一边引路一边吩咐道。
几人在李府中堂分别落座,天青念给天青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着急,紧接着,天青年面色一正,对李孝儒说道:“先前我已传音给大人,想要了解封家被灭一事,不知大人可有什么信息告诉我等。”
正在琢磨应该怎么开口的李孝儒见天青念如此开门见山的表明来因,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有所迟疑。思忖片刻,说道:“既然几位不肯说明身份,那可否告知与那封府有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天青念摇了摇头,右手却连连掐动法诀,带出数道流光,流光合而为一,飞入李孝儒额头。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却轻描淡写使人难生敌意。“小小手段,不成敬意。”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这一点流光飞入额头后,李孝儒才反应过来,不禁一阵后怕。不过之后,就觉得好像浑身都轻快了很多,多日的烦心事也不是那么麻烦了,如同是在炎炎夏日,灌下一壶冰镇美酒,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透露着自在。
“先生果然是仙家妙法,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这时几位丫鬟上来布茶,还是没有得到到访者来历的李孝儒,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又放到了桌子上。
“唉,,,现在想来那件事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记得十几天前封家的仆人前来报案,说是封府上有歹人杀人劫色。当我赶到现场时只看到封氏夫妇与一干仆从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歹人却消失无形。那庭院中场景很是惨烈,封家家主封千幢人首分离,死不瞑目。据仵作分析凶手出刀极快,封千幢应该还没怎么感到痛楚就死去了;那些家仆们要么是要害中刀身亡,要么是心肺俱裂而死,无一幸免。还有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更是斜胸被利刃之类斩落于墙角处,伤口可见肺腑,,,惨啊,,,。”李孝儒面色凄然,陷入回忆中,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又是一声轻叹。正因如此,他没有注意到来访的六位客人中那唯一的一位女性同样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不能自制。
天青念关切的看着坐在身侧的堂妹,将右手附在天青妃紧紧攥住的左手上,运转清心咒,用自己的元力疏导天青妃躁动的真元,安定其情绪。渐渐地,天青妃的真元平静下来,将手从天青念手中抽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听到李孝儒继续说道:“那封家长女封婷婷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发动所有官差搜遍整个望江城也没有找到,红颜薄命呀!还有,,。”李孝儒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青念,正好与天青念看过来的视线相遇,视线交错中似有一番交流。李孝儒接着说:“还有那封夫人,死相更是离奇,浑身嫣红,全无伤处。更可怜这妇人怀有身孕,一尸两命呀!”
天青念注意到天青妃的双手又攥在一起,然后有一点点的松开。
“想必先生等人已经去过封府,以先生神通应该也知道此案非凡人所为吧。”李孝儒对着天青念说道。
天青念点了点头,道:“凶手共有四人,其中的确有一个修行者,剩下三人按你们的说法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了,破不了案,不怪你们。”
“先生理解就好,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此事却没未结束,更离奇的是埋葬尸体的那二十多个兵卒竟在归途中死去,全身血肉干枯,惨不忍睹。”
“还有这等事,那些尸体何在?”天青念皱眉道。
“因为此事太过诡异,担心在民间引起恐慌,所以都在城外焚化了,骨灰也都被各家领走安葬了。”
“这样啊,,那封家众人安葬在何处?”
“因为封家也是在十几年前从他处搬来,在望江城中并无亲属,无奈只得把他们埋到城西郊。”
谢绝了城尹大人派人引路的好意,天青念一行月神家弟子很快便出现在了望江城西郊乱葬破,那封家遇难的孩童究竟是不是天青妃之子楚青君只需一探便知。越是靠近,天青妃便越是想逃避。
先是天青念用神识探寻了一番,却并未找到近期埋下的幼童尸首,疑惑之下便要天波扬用通灵之法再寻找一番,同样是一无所获,令众人苦恼不已。
这时,从进了城尹府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天青妃抬起头语气平静的对着天青念问道:“青念哥,没有尸体就不能说明什么吧,我的君儿还会活着,对不对?”天青念看着脸色淡然的天青妃,沉默良久,回答道:“对呀。”声音不复清润,略杂干哑。
“青念哥,我们回去吧,回族之前,我想去一趟丰凌镇看看,不知廖大嫂员外夫人她们近来可好,以前多亏了她们的帮助呀。”天青妃嘴角微翘,像是回想起在那小镇的辛劳也幸福的时光,那时光里有什么呢?天青念大概猜得到。
御出法器‘溯流光’,不消片刻一行六人就出现在了丰凌镇外的丰碟渡口。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沉,渡口几乎空无一人。天青妃站在江畔,天青念等人站在稍远处,没有打扰她。
天青妃看着滚滚流逝的楚江水呆呆出神,想起几年前就是在这里一家人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而分别;想起几年间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抱着她的右手与她一起向江水流去的方向眺望;想起她总是习惯的摸摸身边小人儿的脑瓜,对着他微笑;想起他对她说‘最喜欢娘做的藕荷肉,,,’,现在右手边,空空如也。
渡口一侧不远处便是青石垒筑的一溜石台,留作洗衣浣纱之用。这时一个三十左右衣着朴素的妇人端着一盆洗好的衣物向家走去,正巧转身是瞟道站在江畔的那道身影,有些不可置信般的用空出来的右手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后,放下了木盆,快步向江边走去。
“你是楚家小娘吗?”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天青妃的思绪,她定了定神,已经知道站在身后的人是谁,她慢慢转过身子,说道:“是啊,廖大嫂,好久不见了。”
“哎呦,真是你呀,我就知道你没事!一年前你人也不见了,屋子也莫名着火了,怎么泼水也浇不灭,大家都以为你遇害了。但我从不相信,我知道你呀,心眼儿好,人也长得俊,好人有好报,命金贵着呢,怎么可能遇害呢?那些乱嚼舌根的乌鸦嘴们,哼!”天青妃默默的听着面前妇女的絮絮叨叨,丝毫不觉烦躁,反倒是非常亲切。
“楚家小娘你怎么不说话呀?是楚相公把你们带走的吧,对了,现在不能叫楚相公,应当叫驸马爷了,我觉知道驸马爷和那些读死书的酸秀才不一样,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现在也住在公主府吗?唉,你也别太委屈,长公主那是什么样的身份,陛下的姐姐!低人一头就低一头,过日子嘛,不都这样。不过怎么就你自已呀?驸马爷没来?小君和婉儿也没来?小君不是很喜欢吃她廖大婶做的桂花糕吗?咦,楚家小娘你这是怎么了?”廖姓妇人眉飞色舞地唠叨着,不过还是从天青妃忽然变得煞白的脸色中觉出了不同。
“廖嫂,你说什么,什么驸马?”天青妃面色煞白的问道。
“怎么,难道你好不知道?楚相公被长公主看中招为驸马吗?你不是被他带走的?嘶,那你,,诶,楚家小娘你没事吧?”廖姓妇人见天青妃身子一软,就欲倒下,她急忙搀起天青妃,关切的询问道。另一边的天青念等人也赶了过来。
天青妃此时真元混乱,气息波动不止,识海翻涌。
“青妃快稳定心神,气行小周天,默念宁神决。”天青念急切的说道。
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的天青妃挣脱了廖姓妇人的搀扶,也没有听从天青念的建议,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颤抖的问道:“青念哥,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他做了驸马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我知道。”这次天青念没有犹豫,也没有沉默。“既然当初决定与他不再相认,那他做不做驸马又与你何干呢?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青妃你冷静呀!”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当初的承诺算什么,说好的将来算什么,还有,君儿算什么?当初是你怜我辛劳,所以一身清正闯官场,你说要我照顾好君儿,等你功成归来,共赴安康。这些,,都算什么?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从没觉得当初生活有多辛苦,只是觉得爱你就要支持你;我没见到尸身就告诉自己没事,就一直逃避君儿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是我啊,君儿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啊啊啊啊啊呀!!!”有些干涩的声音从天青妃的嘴中吐出,从开始时的喃喃低语,到最后的嘶吼尖戾,,终于,她失控了,青丝悲白发,怒血染红霞。
“青妃,稳定真元运转,控制住自己,坏了!波扬你们四个结伏都四门阵,困住你青妃姑姑,注意力道,不要伤人。”天青念将廖姓妇人护在身后。此时,狂风渐起,几人上空黑云滚滚,怪异的血色闪电穿插其中,妖异非常。再看天青妃头发披散随风舞动,如蛇翻涌,她气血逆行,双目通红,渐渐的一半头发也如同鲜血浸染,另一半头发却变得灰白,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十指指甲慢慢变长,喉间发出无意识的嘶吼,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她双手胡乱挥动,拍打着一个将她困住的土青色光罩,光罩外那四名月神遗族的年轻翘楚手掐发觉,面色微白的苦苦支撑。
“青念叔,不行呀,青妃姑姑力道太大,我们根本困不住她呀!别说伤她,她不伤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天波扬喊道。
这样的确不行,天青念思绪百转,在这样下去,天青妃自己就会真元逆行,气血倒用,爆体而亡,自己必须出手了,就算会有损伤,也好过天青妃陨落。这时一道红芒闪过,在天青念面前的石板路上划出一道深痕,紧接着听到天波扬叫道:“不行,困不住了!”就看到几乎迷失意识的天青妃十指飞出道道红芒,便将那光罩击碎。也就是这时,趁着天青妃一招用尽,门户大开之际,守在一旁的天青念抓住时机并指为剑,直戳天青妃灵台,将一道精纯元力注入其体内,镇压她体内逆行的真元。然后双手抵住她太阳穴,运转净月冰清凝魂诀,同时在她耳边大声喝道:“天青妃,还不快快醒来,想想婉儿,婉儿!额,哼。”此时的天青念双手抵在天青妃头两侧,周身空门打开,被天青妃反手插向腰间,虽被那身发出道道毫光的蓝色长衫所阻,不得寸进,但携带的力道还是轰入天青念体内,天青念一声闷哼,面色有些潮红。
渐渐地,凝魂诀产生作用,天青妃眉头皱了几下,挣扎的力道慢慢变弱,身子也软了下来,双眼血色渐渐褪去,目光也有了几丝神采。
“青妃,想想婉儿。”
“婉儿,对了,婉儿还在等我。”天青妃喃喃道,眼神也越来越亮,她醒了。
“青妃姑姑,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们了。”那四个小辈也凑了上来,说话的还是天波扬。
“青妃,这些事情都会过去的。”天青念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
“可有些事情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天青妃捋动着红白参半的头发,看着不远处用惊恐陌生眼神注视着她的廖姓妇人,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