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个铲屎官回来后,听街坊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杜桐娘还没说什么,顾昭的脸就沉了下来。
咋,咋回事?谢小蛮有点心虚地把自己缩了缩。按说一家之主是杜桐娘,她又是个泼辣性子,谢小蛮应该更怕她才对,其实不然。顾黑一变了脸色,不训谢小蛮也不骂她,但她就是怂怂的。
难道是不满自己花了萧曈的钱?找个机会还给那小子不就结了。
“先吃饭吧。”杜桐娘的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忍不住肚里暗笑,家里这猫祖宗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阿昭,也是奇事。
一顿饭谢小蛮是吃的食不知味,连她最爱的小黄鱼都只草草啃了两口。吃完了饭就被顾昭拎去洗澡,这活计顾昭已经干的很熟练了。木盆里的水温不烫也不凉,盆边搁着胰子布巾,谢小蛮先把爪子伸进去,在温水的熨帖之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她慢吞吞地沉进水里,只余一颗脑袋露在水面上。
舒服……泡澡果然是人生一大美事,惬意地眯缝着双眼,胖猫儿昂起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小心正对上的顾昭的黑脸,吓得她赶紧把嘴巴给闭上了。
“噗。”顾昭绷不住笑出了声,这下他也不好再拉着脸,伸手过去兜住猫咪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边把她身上凌乱的毛扒拉顺,一边给她搓洗起来。
谢小蛮发出一声软趴趴的喵呜,四条短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水,铲屎官不仅撸猫的技术炉火纯青,搓澡的技术也越发精进啊……
要说她芯子里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一开始顾昭给她搓澡的时候还有些别扭,舒坦了一回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反正她是猫,又不是人。
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弃了自己人类的身份,谢小蛮就跟任何一只宠物猫一样被铲屎官伺候着洗完澡、擦干毛,刚愉快地滚进被窝,就被顾昭伸手扒拉了出来。
“馒头,我们好好谈谈。”
能不谈吗……胖猫儿蔫蔫地耷拉下脑袋,还以为顾昭不追究了,没想到还要被训。
顾昭生气的倒不是萧曈出的那锭银子,那小子要当冤大头,关他什么事,让他头疼的是谢小蛮对这种事的处理方法。
“萧曈若是不出钱,你是打算自己掏腰包的吧。”谢小蛮不回应,看她那心虚样,顾昭也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今天有人求上门来了,你帮着解决,明天若再有人来,你是不是还要帮他们?帮一个人也就帮了,若是十个、二十个,甚或成千上百,你又要如何?”
顾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满足了他们一次,就得满足他们第二次,斗米恩、升米仇,这个道理,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吧。”
谢小蛮哪能不知道呢,无缘无故背上一个神猫的名头,她是一点也不乐意的。若只是像董雨那样,把锅甩给衙门也就是了,可是如那妇人一般的情况,就算是衙门也不可能去管的。偏偏她心软了,一时没忍住。
善人,在任何年代都不好做。背负了他人的期望,若有一次不能满足他们,将要袭来的恐怕就是猜疑与攻讦。
“喵……”可怜兮兮地小声叫着,灰猫拱进顾昭怀里,整个身体都缩成了沮丧的一团。我错了,铲屎官,这次惹的麻烦,可能以往都要棘手……
谢小蛮如此低落,顾昭哪里还忍心怪她,捧着她的胖脸搓了两下:“我不过是预想最坏的情况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好事之心,你不用担心,快睡吧。”
他说这话其实是在安慰谢小蛮,谢小蛮听了,果然心里一松,乖乖地抱着他的手指,没多久就睡着了。只余下满腹忧愁的顾昭和杜桐娘,两人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家的小院儿外面,就有了不速之客。
早起的林家娘子开门卖包子,清晨的白雾尚未散尽,就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急匆匆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顾家门前。
“这……这是作甚?”林娘子有些不解。
她家郎君走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看……顾家要倒大霉咯。”
日头越来越大,顾家门前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溜人跪在院子外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再加上围过去看热闹的,说话的嘈杂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谢小蛮早就醒了,透过窗缝偷瞄,一见外头的景象,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看来顾昭昨晚是在安慰她,好事的人怎么会不多。
一开始谢小蛮的神猫名头只是传言,多数人就当个笑话听听,董家的事也只是证明了那猫有点门道,等到昨天的妇人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钱,听说有便宜可占的人就跟豺狼闻到肉味似的,顷刻间蜂拥而至。
一群人堵在外面,哭天抢地地说着什么求神猫可怜可怜,有的喊着自己老娘卧病在床急需救命,有的说自己家中遭灾没钱吃饭,孩子都要饿死了,一个个听来都教人潸然泪下,说来说去,都是要钱的。
可恶!灰猫忍不住拿爪子在窗棂上狠狠抓了两把,既然如此,还求什么神猫,不如管她叫冤大头算了!
其实她相信外头那一帮人里,也有真正需要帮助的可怜人,但顾家只是普通百姓,哪有余力帮他们?退一万步说,就算顾家富到流油,也没有义务广散家财。
他人的善心不是可以用来依仗的东西,倘若顾昭落到如此田地,恐怕他宁愿一天打十份工把自己给累死,也不会求乞求陌生人可怜自己。
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滥好心了,谢小蛮拨开窗户,打算跳出去把那群人给引走。她惹出来的麻烦,她自己一定得解决。
“站住,你去哪?”顾昭凉凉地声音响了起来,因为门被堵住了,他连学都没去上。一看谢小蛮的样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傻猫想干什么,“你啊……他们口里喊着神猫,哪里是冲你来的,你身上又没有钱,就算是跑出去了,他们也不会跟着你的。”
可是……灰猫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今天萧曈也不在啊。
“是不是萧曈不要紧,只要有人受不住纠缠花钱消灾,他们的目的可不就达到了?”
谢小蛮恍然大悟,愈发觉得坑猫,完蛋了,这事还没法解决了?
“没关系,”顾昭气定神闲,“咱们就跟他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况且……街坊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不其然,眼看堵门的人越来越多,内中指指点点的人里,还说起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卖糖人的老李头第一个坐不住了:“你们这帮闲汉吃饱了没事干堵在人家门前干什么?去去去!没事都走远点!”
他一个老头儿当然没什么威慑力,内中就有个混混油子呸了他一口:“我说你这老汉,敢情这地儿你家的,还是写了你的名字?哥哥我就爱站这,你管的着吗?”
“他管不着,我管不管的着?”顾家的邻居,刘家娘子的夫君刘秀才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他穿着儒衫,气焰顿时为之一挫,“各位在此扰攘,扰了某家的清静。”
底层民众对读书人总是天然地带着点畏惧,刘秀才也没高声大气的,但他的话明显比老李头管用,开始有纯看热闹的闲人慢慢散了。
来求财的那帮人可没这么好打发,刘秀才一时也没了辙,摇了摇头正打算进门,一辆牛车辘轳地驶过来,车辕上跳下一个妇人:“都让让,都让让。”众人见这妇人穿着打扮都不俗,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
躲在窗户后头的谢小蛮定睛一看,这不是谭氏身边的严娘子吗?
要说这城虽大,小道消息传的也快,顾家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时,县衙后院的谭氏听说了此事,不由叹道:“馒头这可是……惹了个麻烦啊。”她随即吩咐严娘子去把谢小蛮带回来,说不得要以势要压了一压那些不安分的刁民了。
严娘子站在门前,抖了抖衣袖,刚准备表明身份,街西头又走来了两个小厮,双方一碰面,都是俱惊又喜:“严妈妈好。”
严娘子含笑颔首:“是程公让你们过来的?”
程家两夫妻无事的时候爱睡睡懒觉,今天恰是他们给几个学生定的休沐日,一觉睡到自然醒,程老头还没清醒呢,听说顾家遇到麻烦了,赶紧地让小厮过来解围。
“是,我们是来接……”
程家的小厮话还没说完,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那马车朱漆黑帷,驾车的马高大神骏,连车夫身上的衣料都鲜亮不菲。如果说刚开始围在门前的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会儿一看,俱都明白是来了贵人。
车帘掀开,内中走出一个穿绫裹绸的妇人,正是蒋婆子。蒋婆子常年在晋王妃身边服侍,虽是下人,那周身的气度威严比一般人家的主母还要教人发憷。她缓缓环视了一遍人群,看得诸人俱是一静,才笑吟吟地走过去:“今儿可赶巧了,老婆子奉主家之命来接猫小娘子过府一叙,三位又是因何而来?”
三队人马在顾家门前碰了个头,都是来接猫的。既然王府要出手,蔡家自然不会争,严娘子笑道:“夫人派我来送些糕饼给顾家娘子。”
程家的两个小厮也很机灵:“相公想顾小郎君了,催着让小子们来接他。”
又是主家又是相公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看蒋婆子几人都进了门,站在一旁的刘秀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李老丈,那牛车是知县郎君家的吧。”
“是啊,老头儿我看着眼熟。”老李头跟他一唱一和,“小厮仿佛是程老先生家的?他老人家可是京里的大官,我见过两眼,那气度,啧啧。”
“马车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马车是晋王府的。”展还星大踏步走过来,身上穿着公服,腰间挂着朴刀,眼风一扫,一堆闲汉都心头发冷,“几位在这里干什么?”他的视线放在为首的几个混混身上,“是嫌外头住的不舒坦,想再去牢里待两天?”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敢逗留,本就被王府知县什么的吓破了胆,都明白这顾家不好惹,还跪在地上的慌忙爬起来,磕巴都不敢打一个地溜了。
谢小蛮由衷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所以他们家刚才是仗势欺人了?
这种感觉……简直太爽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