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立下不世战功的顾昭被钦封为靖安侯,虽说朝中仍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说他年纪尚轻,但爵位又不是官职,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都急需这样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旨意是下给顾昭的,但他如今远在荆湖路,只好让杜桐娘进宫谢恩。回来的时候,杜桐娘身上就多了一个恭人的诰命。顾昭无父无母,虽说杜桐娘连他的庶母给不算,但稍稍了解过顾家情况的人都知道,此女对顾昭来说,情分非常。太后如此作为,自然也是为了加恩于顾昭。
一时之间,顾家可谓是门庭若市。
各家的夫人纷纷给杜桐娘下帖子,还有请神猫去家中游玩的。杜桐娘为了不给顾昭惹麻烦,只好称病在家。她前段时间本就病了,身体还没好全,也不算找借口推脱。
谢小蛮更不会去凑那个热闹了,她如今连程家和公主府都不去了,每天就待在家里猫冬。
偏偏和顾家有关的连环炸.弹还没完,顾昭被封爵的旨意下了没几天,宫中传出消息来,皇帝欲纳曾氏女为后。
满朝权贵中,姓曾的人家不少,但门第够格到能做皇后的,只有衮国公的女儿。
消息一传出去,衮国公府当即炸开了锅。老夫人先是严令家中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然后就急匆匆地把几个儿子找了过来。
衮国公曾敬有三个弟弟,如今两个领兵在外,只有他和三弟在中枢。他赶到老太太的正房之前,又派人把曾敏言和曾敏行叫上,到了地头一看,三弟果然也将长子给叫了过来。
眼下站在正房里的,便是公府里能说得上话的所有男性子孙,老夫人拿龙头拐杖重重一杵:“虽说明旨未下,但宫中既然传出了这样的消息,想必事情已成定局。”
曾敬的三弟曾守道:“看样子,应该是九娘了?”
曾九娘是曾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里,唯一一个适合进宫的。比她大的都已经成婚了,比她小的话还囫囵不清楚,虽说她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年纪相差也不是太多。况且她是曾敬的嫡女,身份上也相配。想必太后的意思,也是要聘她的。
曾敏行眉心一跳,想到自家妹妹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顿觉头痛的紧,他不由道:“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想头?”他是个极机敏的人,猛然意识到此举的用意,“难道是为了拉拢阿,顾家表弟?”
“老婆子我琢磨一二,觉得六郎说的不错。如今楚王事颓,老家的大半势力都被阿昭收拢了,况且与北夷一役,阿昭手里的兵权只会越来越多。太后此举,便是要扶顾压晋,他和楚王不同,不是萧家人,没有争位的可能,对当今来说,危险性远低于晋王。”
曾敬此时也回过了味来,喃喃道:“太后不能让一王独大,顾外甥如今正可顶替楚王,在朝中制衡晋王。没错,没错……母亲说的甚是。”
至于聘曾家女为后,那是因为顾昭并没有姐妹,与他最亲近的只有程家和衮国公府。程敦本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这份天大的荣耀就落在了曾九娘的头上。
衮国公府虽然也是煊赫高门,但发迹之后的百余年,家中还从未出过皇后。一时之间,曾敬等人都露出激动的神情来,本朝不比前朝,外戚并不会被打压,反而能借此机会获得极大的权势。在场众人都是大家子弟,谁不想看到家族蒸蒸日上?唯有曾敏行一人沉默不语。
老夫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六郎,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曾敏行一惊,见父亲叔叔都齐刷刷看向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祖母、父亲、三叔,此等大事,咱们……还是应该问问表弟的意思吧。”
“便是问了又如何,”曾敏言不屑道,“难道表弟还能反对太后的决定不成。”
“不,”曾敬明白过来了小儿子的意思,“你是说……顾外甥并不想,”将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忠于那位?”
曾守怔了怔:“他不忠于那位,难不成要投靠晋王。”说未说完,众人都意识到顾昭和晋王一系非同寻常的关系,齐齐沉默。
曾敏行见父亲的脸色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头,如今局势这般混乱,谁知道表弟是怎么想的。九娘进宫,做皇后的毕竟是曾氏女。”
既是曾氏女,此举能不能拉拢到顾昭还要两说呢,更不用说顾昭会不会为了母族投向当今。
片刻的静默后,老夫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写信罢。”
当晚,一封信便从衮国公府寄出,送到了荆湖路。
曾家收到顾昭回信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曾敬当然没傻到自己写信给顾昭,曾敏行一直以来都在和顾昭通信,两人聊些书画之道,写的不过是家常琐事。
如今的这封回信里,依旧只是些平常之语。曾敏行将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句话上——有舍方有得。
他右眼睑跳得厉害,将信收好,拿着一本游记去了父亲的书房。走在路上恰遇到曾九娘身边的大丫鬟,曾敏行不由住了步子:“谁病了?你怎么端着药。”
大丫鬟恭声应道:“九娘身上有些不好,娘子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是略感风寒。”
母亲并没有提过这事,看来只是小病。曾敏行略放下心,微一颔首,示意那丫鬟自行离去。
曾九娘的禁足令已经解了,但曾夫人还是把她拘在屋子里,生怕她又做出什么糊涂事。她要进宫的消息也一直瞒着,曾敏行不敢想到妹妹听说了此事后,心中会如何伤心,而如今……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信上的那句话,有舍方有得,有舍方有得,曾家,看来是要舍弃九娘了。
阿昭知道要进宫的是九娘吗?曾敏行不由苦笑,自己也是傻了,以他的聪慧,怎会预料不到?而不管要被放弃的是不是九娘,对顾昭来说都是一样的。
曾敏行还记得顾昭刚来曾家的时候,因自己醉心书画,不愿科举入仕,没少被父亲责骂,弄得曾敏行一度觉得自己不孝。有一次顾昭却对着沮丧不已的他说:“表兄何必自苦,依愚弟之见,对表兄来说,这未尝不是好事。”
那时候曾敏行还想着,这小子说这种话,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没有入仕的才能。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了,假若他坐在顾昭的位置上,必然会愤懑痛苦,难以抉择,所以不入仕,对自己来说确实是好事。
他心中的那一点怨怼之情,也在此时霍然消散。罢了罢了,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他们曾家人。对不起九娘的是父亲,是他,是大哥……绝不是顾昭。
所以在听到家里想让他娶新任爪机书屋知府蔡安的女儿时,曾敏行只是微微一愣,便含笑点头同意。
他寄情于书画之道,乃是天性疏懒,求一个逍遥之意。只是既入局中,又何来真逍遥?他噎金咽玉地过了十九年的富贵生活,也到了该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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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曾六郎要娶蔡师姐?!”
“瞧把你急的,”寇夫人笑着给谢小蛮斟了杯茶,“快喝点茶,小心噎住了。”
谢小蛮塞了满嘴的玫瑰糕,闻言赶紧把糕点咽下去:“师娘,您说的可是真的?这也太……”
太什么?谢小蛮想了想,其实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曾敏行那家伙虽然有时候跳脱了点,有时候又蠢萌了点,但他是大家公子出身,又有才有貌的,以衮国公府的门第,蔡月莹嫁过去,人人都觉得是高攀。
可那是蔡月莹啊,温柔又机变,还画的一手好画。她的御用撸猫官,可爱的蔡小萝莉,怎么就,要嫁给曾六郎了?
但不管谢小蛮有多别扭,这桩婚事她是毫无插手余地的。曾敏行也没有什么恶习,一向洁身自好,屋里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蔡安夫妇万万没想到自家能有这样一门亲,曾家上门提亲的时候,谭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不过这夫妻俩都是极疼女儿的人,特别是蔡安,自从女儿遇到过去那桩糟心的婚事之后,好几次醉酒后都说,若是女儿不愿意嫁人,自己养她一辈子就是。他一腔慈父心肠,特意去问了蔡月莹愿不愿意嫁给曾家六郎,得到女儿首肯后,方才又酸涩又高兴地答应了曾家。
这些事自然都是寇夫人告诉谢小蛮的:“怎么样?我都与你说了,想必你也不用担心了吧。”
谢小蛮点点头,既然蔡月莹都同意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不过她还是闹不明白,曾家怎么会求娶蔡小萝莉?
虽然在亲近之人的眼里,蔡月莹样样都好,但谢小蛮还是知道的,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里,都是说蔡知府的女儿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如此云云。更有那一等诛心之人,竟说蔡月莹貌若无盐,身患隐疾,否则她怎么会嫁不出去?
蔡安夫妇从来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但谭氏和两个密友哭诉的场景,谢小蛮都看见过好几次了。
衮国公府与蔡家也没什么来往,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顾昭了。想到这里,谢小蛮一怔,难道……此事是顾昭的手笔?
她这可是误会顾昭了,顾昭和谢小蛮的观点一样,师姐才高八斗,胸中自有丘壑,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自然不会干这种拉媒保纤的事。这桩婚事的缘由,乃是曾家在舍弃曾九娘后,选的另一条路。
明面上看是为了巩固和顾昭的关系,蔡月莹是谁?寇夫人的入室弟子,顾昭的师姐。但很少有人会想到,她还有另一个师弟,那便是萧昀。
各中盘根错节的筹谋,在顾昭接到消息时便想了个通透。蔡安不是聪明人,但也不蠢,想必他也会明白的。
曾家的动作很快,新年一过,便请官媒去蔡家问名了。此时楚王正率领亲卫离开爪机书屋城,为了将功折罪,他自请前去剿灭燕王,若不将此逆人头献上,便绝不回城。
谢小蛮不关心楚王的事,这段时间只要一变成猫身,她就会去陪即将出嫁的蔡月莹。经过几个月的紧迫盯人后,她觉得,自己需要给蔡小萝莉做心理疏导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