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聚会许久乃散,田不易带着夫人苏茹、大弟子宋大仁,女儿田灵儿理也没理掌门道玄,自顾自得步出通天峰玉清殿。旁人固是惊得目瞪口呆,道玄更是脸现怒气,但出人意料的却没有发作。不过宋大仁人虽跟随师父走了出来,却忍不住偷偷回头张望。
这动作落在走在最后的田灵儿眼中,忽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田不易与苏茹都回过头来,苏茹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笑什么?”
田灵儿走到母亲身边,拉住苏茹的手,向大师兄横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时面红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爹,娘,你们还是赶快帮大师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师叔提亲罢,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苏茹却远比丈夫心思灵巧,早反应了过来,对宋大仁笑道:“什么,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还是我水月师姐小竹峰门下的弟子么?来,跟师娘说说,我来为你作主。”
宋大仁张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下头去,苏茹怔了怔,道:“你怎么了,大仁?”
田灵儿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还不是害怕爹爹骂他,我来替他说好了……”
宋大仁有些紧张,张口道:“小师妹,你……”
田灵儿不去理他,自顾自对苏茹道:“大师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师叔座下的文敏师姐呢。”
田不易在旁边又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阴阳怪气,苏茹却笑出声来,道:“好小子,倒有几分眼光,文敏那丫头的确不错,不过人家自己什么心思还说不准呢,我也不好就这么……”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头道:“她,她也一样的……”
话音未落,却只见师父、师娘和小师妹一起都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讪讪然又说不下去,只得又把头低下。
苏茹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你这家伙学了你师父的眼光,却怎的不学学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声,瞪了这里一眼,苏茹却不去理他,对宋大仁道:“你放心罢,这件事包在师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总叫你遂了心愿就是了。”
宋大仁心花怒放,脸上登时灿烂无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声,道:“看你那点出息!”
宋大仁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站到师父背后,但脸上笑意,却仍是掩饰不住。苏茹微笑摇头,随即四人一起驭剑飞起,回大竹峰去了。
这一路上穿云过雾,风驰电掣,大概半个时辰过后,一行四人回到了大竹峰。
田不易落地也不说话,径直向守静堂行去,苏茹转头对宋大仁及田灵儿道:“你们先去休息吧,那件事大仁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连忙行礼,这才大步走了回去。
田灵儿在一边不禁又是一阵娇笑,直到苏茹瞪了她一眼,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自行回房去了。
苏茹微笑摇头,慢慢走回守静堂中,只见田不易坐在堂上,便走了过去,笑道:“喂,你那个得意大弟子的亲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师姐提亲的哦。”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要我去低声下气向你那个师姐求情,我可不去。”
苏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那你这个大弟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抬头看天,道:“我也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辈子打光棍!”
苏茹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出来,伸手轻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个老不正经的样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抬头看天,一副心如铁石、见到棺材不落泪、踢到南山不回头的模样。
苏茹没办法,只得道:“好了,说正经的,好不容易你这个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说文敏那姑娘的确不错,我看着也喜欢。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师姐说说,有我在旁边帮衬着,你顶多就被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有什么?既然文敏对我们大仁也有几分情意,我师姐也不会因为与你一点不痛快,就误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着脸半晌,气冲冲道:“我就知道老大没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的老夫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鸟气!”
苏茹“呸”了一声,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当初怎么也看上我了,看你那点出息,现在居然还跟我翻旧帐起来了。”
田不易一时失口,哑口无言,悻悻然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早就认命了,一群没出息的家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苏茹这才点头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把这事搁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秀眉轻皱,似想起什么,对田不易道:“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焚香谷李洵,后面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田不易淡淡道:“你是说掌门师兄让小竹峰的陆雪琪去接待罢?”
苏茹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的,如果真是有问题,你那个师姐早就冷言冷语回绝了,但你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这事至少掌门师兄是和她说过的,你那位师姐也是同意的。”
苏茹一怔,随即点头道:“唔,你说的不错,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师姐向来最疼爱陆雪琪这个弟子,怎么会……”
田不易冷冷道:“那个李洵很差么,在她眼中,只怕比我们门下弟子好多了。”
苏茹讶道:“好好的,你怎么扯到这个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动,随口道:“当年东海流波山上,那个风雨之夜,我责罚老七,她不是……”他话说到这里,忽地醒悟,住口不说,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苏茹皱眉道:“你倒是越说越是奇怪了,居然连小凡也扯进来了,怎么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兴索然,提不精神来了,摇头道:“你别问了。”
苏茹知道丈夫脾气,也就住口不说了,只是此番突然触动心思,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看来鬼厉如今的状况,苏茹也是知晓一二,要不然也不会任由田不易与道玄闹的如此之僵,如论对张小凡的疼爱,她绝不逊于田不易分毫!
田不易沉默许久,缓缓站起,冷然道:“你没听说么,他如今改名鬼厉,还新铸了一把剑,叫作斩玄,打败了正魔两道几个年轻一辈的杰出俊杰,就连我们几个老家伙看来也不是对手,总之,他现在是厉害的很呢!”语气中,虽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但也不乏欣慰之意。
苏茹低头,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许久方低声道:“唉,当年他刚到我们门下时候,虽然看着傻笨了一些,但……”她没有再说下去,默然许久,又轻声道,“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对你、对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后来修为还突飞猛进,可现在……却落得一个被逐出门墙,肉躯湮灭,生死两难的下场!”
田不易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忽地大声道:“他们要逐出就逐出,还那么狠心的动用诛仙,把他害成今日这般惨状,也有没有想过,我可没说要把这个徒弟逐……”
苏茹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丈夫的话,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话头,住口不说,但脸上神色却更是多了几分愤慨,忽地一跺脚,重重“哎”了一声,大步走进了守静堂后面。
苏茹默然看着丈夫背影,随即悄悄叹息,转过身子,忽然一顿,向外看去。
从守静堂大门看出去,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远处,隐约便是地处僻静的厨房,在树影背后露出了一角屋檐。
屋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而在墙角处,却有着一抹红色闪过。
苏茹默默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转身也走进了守静堂后堂。自己的女儿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会不了解?
情之一字,果然是世上最甜美,却又最苦涩的一杯毒酒啊!
屋外,墙角处,田灵儿无力的靠在墙上,双手死命的堵住嘴,努力使自己不发出悲泣之声,但眼眶中的热泪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不一会,就将她的前襟打湿。
“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