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宫白上辈子活了三十二个春秋,见过的三教九流不胜枚举,胆大包天的流氓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个敢调戏到他头上。
锦瑟是第一个撩虎须的人。
她不仅撩了胡须,还在虎大腿上掐了一把,现在居然还敢拿着撕下来的虎皮到他面前耀武扬?!
老虎打盹了,依旧是百兽之王。
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上宫白走下马车,碧瓦宫墙耸立巍峨,带刀侍卫神色肃穆,他直视着前方本已不打算再行踏足的郓城皇宫,迈开脚步。
宫灯如海,菊香满城,环肥燕瘦的美人在宫中来来去去,臣妇贵女尽皆钗金戴银,在御花园前放眼望去,助堪一个眼花缭乱。
臣妇贵女个重阳佳节日,皇贵妃亲自主持重阳大宴,自然极尽奢华之能事,香风飘出高高宫墙,熏得游人驻足不前,就连膳房打点的桂花糕都恨不得雕出百八十样花色。
眼见就到摘星楼,那先帝亲敕所造的“有凤来仪”双星阁如展翅白鹤在主楼两侧高高伫立。
上宫白看了一眼,“为何不在摘星楼设宴?”
阿泱眼观鼻鼻观心在前面领路,闻言头也不抬答:“回摄政王的话,是皇贵妃娘娘说摘星楼太高了,高处不胜寒,夜里吃了热酒又吹冷风,恐有风寒之虑。而且娘娘听闻御花园的四季桂与蔷薇都开了,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呢。”
上宫白睨了他一眼,“哦,不是因为摘星楼的楼梯太高?”
“……”阿泱微笑,“回王爷,不是的呢。”
当年先帝建摘星楼,取的便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美意,那楼梯虽不陡峭,但爬上去的确也累,从上面摔下来死得也惨。
上宫白再不多言,两人后至御花园,果不意外听见其中笑语如潮,伶人在花海中翩翩起舞,歌伎于礼乐间动情高声,秋菊洒满路中间,早就恭候多时的公公笑脸迎上来,“哎哟,摄政王您可终于来了,咱们娘娘正等着您呢,您快随奴才来!”
上宫白轻飘飘地看她一眼,“陛下不在?”
太监道:“回摄政王的话,陛下应是也来的,只是听说御马监那里又有了两匹汗血宝马的幼崽,方才等不及先去看了。”
一国之皇,成日间不是玩蹴鞠就是看马驹,如此倦怠朝政,若叫先帝知道了,只怕在地下都能被气活过来。
上宫白心中冷笑,面上却始终冷淡自持,嘴角都懒得勾上一勾。太监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数九寒天后背却已经湿了一大片,谨小慎微地带人往宴席走。
宴是好宴,锦瑟从入宴开始就让人盯着几家臣妇女郎,还有几分年纪不大的公子郎君,东辰陆氏自不必说,仅也就是来了当家主母跟嫡女做做脸面。锦瑟不会特意去为难她们,她想见的只有女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晚锦家太爷应该会抓住机会送雪媚儿入宫才对。
那书里对雪媚儿的描述是“冰肌玉骨、柔媚可怜”,可她怎么放眼看去,一个个都跟大姐大似的?
这郓城皇都的女孩儿个个都跟尺子量好了似的,举止优雅大方,笑容端庄可人,称不上大气爽朗,但绝对挑不出一个看起来“柔媚可怜”的?
在这样一团团大家闺秀的包围下,东张西望的锦瑟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她手指一勾,叫来那连番报信的小宫女,“那谁,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宫女愣了下,眼圈一下子红了。
锦瑟:“?”小姐姐?
“娘娘,您别开玩笑了,元元可是您亲自从街上买回府的,”小宫女还挺委屈,“元元要是哪里伺候得不好,娘娘教训奴婢就是,可千万不要不认奴婢啊!”
锦瑟看她泫然欲泣,眼见着就打算给她来一个跪地不起,眼疾手快地将桌子上那桂花色的糕点往她手里一塞,哈哈一声笑过去,“嗐,本宫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丫头,心思还挺重。”
小宫女破涕为笑,捧着糕点盘子还有些受宠若惊,舌头打结道:“……娘娘惯会打趣奴婢的。”
她暗暗抹了把冷汗,虽然知道自己跟原主有一定差距,但她还没做好被人揭穿的准备,谁知道被揭穿后会不会被当成妖孽给浸猪笼了?
噫。
锦瑟轻咳一声,“元元啊,你帮本宫瞧瞧,那雪媚儿来了没有,怎么本宫今儿好像没瞧见呢?”
元元撇嘴,“娘娘,那雪媚儿不过是外三家的表小姐,这等皇宫大宴哪里轮得到她来?就是来了也只有站在最外边伺候的份,断断没有往娘娘身前凑的道理。”
锦瑟吃惊道:“可她好歹也是我的亲戚吧?”
“娘娘,您可别这么说!”元元脸色微变,“她算哪门子亲戚?娘娘可是国公府嫡女,是皇贵妃,代行皇后之权!要不是国公爷心软,她连国公府大门都没资格踏呢!她惯会做些娇弱造作的姿态去争宠,在府里您没少吃她的亏,娘娘可不能也跟国公爷一样心软,白抬举了她!”
嘿,锦瑟心里好笑,这小丫头还挺护主。不过她没在书里听过这小丫头的名字,还不知道原主居然也有扶贫惜弱的举动,倒是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跋扈不可一世?
或者那些文章字句里渗透出的信息太少,而这个世界的每个人性格身份都进行了充实补充?
元元的表现让她心里颇有些老怀安慰,但雪媚儿不来,她的的计划怎么实行?
锦瑟忧心忡忡,深怕错过这个机会,直接让小皇帝跟雪媚儿在她不注意的地方来了个一见钟情,从此黑心莲花跟阴险男主王八绿豆看对眼,明里暗里跟她斗法,那她还玩个屁?
“娘娘,”元元见她满脸忧愁,“您怎么了?”
锦瑟胡乱应付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也没个人出来跳舞什么的。”
元元不解,看看场中那红飞绿舞的伶人们,“娘娘是觉得这舞不好看,那奴婢教他们换一支新鲜曲子,挺说宫外教坊司训了一支西域舞女,轰动郓城呢。”
“啊?”锦瑟微怔,回神轻笑,倒是有个疑问,“不用不用,本宫就是好奇,怎么来的世家贵女这么多,就没个人出来献舞呢?”
她记得雪媚儿跟绝扒皮好像就是这么一见倾心的。
她没发现这话一出,坐得最近的两家贵妇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己。
受请入宴的无不是朝中三品及以上家眷,还有些郡主姑娘,国公将军府的小姐老夫人等,他们有的是为了来涨涨脸面,有的则就打着巴结皇贵妃的主意。
先前锦瑟怕自己不善交际闹出笑话,只在开场说了几句体面话就坐在上面不言语,下面的人看情况也不好上去玩笑,没想到锦瑟打的居然是这主意。
耳聪目明的人交换了个眼神,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锦瑟未曾注意,侧耳听元元说话,“娘娘,下面坐着的可都是世家贵女,这献曲奉诗还可以,献舞怕是没几个。”
“为什么?”锦瑟惊讶。
“……娘娘,这唱歌跳舞有伶人就可以了,而且这里还有几位男子,如娘娘这样的出身,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取悦、咳,”她顿了下,压低声音,“再说了,这要是献得好博得嘉奖也就罢了,要是献得不好,说不定会声誉受损,家族也被人嘲笑的。”
锦瑟:“……”
坏了坏了,她这是给电视剧忽悠了,那种宴会上一舞倾城、一曲醉人的美人听起来好听,但似乎放在现实里,有点上不了台面?
她悻悻笑了笑,决定闭嘴当个安静的美女子就好了。
就在这时,场中舞乐一变,姿仪优美的粉衣伶人蒙面而出,如花蝴蝶般扑进群芳宴里,那别出心裁的舞衣跟曲线玲珑的身段登时叫人眼前一亮!
尤其那双如水烟波眸,身段柔软得一批!
锦瑟娇、躯一震,顿时激动起来——来了来了,玛丽苏情节!该不会这个就是女主了吧?!
但见那女子蛇腰一拧,秀发飞舞,藕节般的双臂在秋夜寒风中一荡……
不冷吗?
脚腕上银铃悦耳,却是光着脚……
嘶,锦瑟眼皮一抽,就算她再没常识,也知道古代女子的脚不会随意给人看的吧?
女主不是知书达理得很?这……看起来不像啊。
一瞬间,锦瑟旺盛的好奇心就凉了下去,端起热酒抿了一口。就在这时,她突听旁边齐刷刷倒吸口凉气,一条高大冷锐的身影施施然在亭中不远坐下。
“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那人一坐下,四周的空气似乎动冻住了,“换了,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请了民间唱曲儿的?倒有一出《赤桑镇》,唱的什么‘花言巧语,恩将仇报’,本王听着颇为百感交集,倒有几分趣味。”
觥筹交错戛然而止,推杯换盏遽然无声。
锦瑟一口酒呛住,满脸涨红。阿泱心惊胆战地上来给她顺气,眼神尴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死寂般的沉默蔓延开来。
锦瑟咳得双颊颤红,心虚地抬起头。
上宫白一挑眉,嘴角笑意温和,便如披着黑色横纹的孤僻兽王,狭长凛眉间,溢出一丝砭骨杀机。
“娘娘,以为如何?”
锦瑟额头滑落一滴冷汗,笑得异常艰难。
完了,她想,上宫白真的被激怒了。
菊花飘香、金桂呈芳之中,舞台上婉转娇媚的女子纤细白净的手臂正卡在一个尴尬的“金鸡独立、大鹏展翅”姿势。在上宫白说完话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