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监号,元庆让梁川看着点儿站岗的班长,背对着铁门,掏出肥皂仔细地端详,他知道这块肥皂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估计是香烟或者钱。肥皂的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元庆索性掰断了它。一张纸条露了出来。元庆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古在后大六,胡取保,满在反三,千万别咬牙,切记!元庆看完,撕碎,丢进马桶。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梁川:“什么是取保?”
梁川纳闷:“你问这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刚才你提审,是不是警察说要放你回家?”
元庆摇头:“不是。明白了,取保就是取保候审啊。取保候审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在家里等待审问,不用过来坐牢了?”
梁川掀开马桶盖子往里面探头:“你扔进去什么呀?是不是一封信?我看看……”
元庆踹了他一脚,差点儿把脑袋给他揣进马桶里。
梁川扶着墙,回头嘿嘿:“真小气啊……那里面说了什么?”
元庆不理他,坐到自己的褥子上,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大腚打听过他们的事情了……古大彬在后大六号,胡金取保候审了。
“川哥,后大六号在哪边?”
“后大六号?”梁川想了想,“应该是在后走廊,那边关的全是重刑号,谁关在那里?”
“我一个朋友,也算是同案吧……”元庆一时说不清楚,干脆把前面的事情详细地跟梁川说了一下,最后问,“你觉得我这事儿能判上几年?”“原来你跟这么一个杂碎拜了把子啊……”梁川仿佛替元庆惋惜了一下,“酒后冲动,纯属酒后冲动,标准的‘二逼’行为……如果你真的没有参与敲诈勒索,我估计你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押上几天完事儿。就看这几天批捕不批捕你了,要是不批捕,最多八天就放你。万一批捕,事儿就麻烦了,最少也是个三两年的‘口子’……唉,一说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吧……唉,我吧,我冤枉啊我……”
“你不是说你没事儿吗?”
“那是给嘴过年呢,”梁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宁可错抓,不能错放,这都是有数的。”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呀。”
“我……”梁川的眼神有些慌乱,“调戏妇女,调戏妇女,实实在在调戏妇女……审查我快三个月了,还没给我定性。本来前几天预审员跟我说了,要放我回家,谁知道严打来了,严打一来,我还走啥走?算了,不去想这些糟烂事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活一天就得挺一天腰杆,倒驴不倒架儿,那就是说我呢。是男人就得撅起来,宁肯被人拦腰掰断,也不能大嫚儿劈叉‘逼裂’了,活就活它个硬朗实在!”
话音刚落,隔壁张三儿的公鸡嗓子就响了起来:“梁腚眼儿,每日一歌时间到!”
梁川刚刚挺起来的胸脯瞬间瘪了下去:“哎,哎哎……打起鼓来,敲起锣哎,推着小车来送货呀……”
等歌曲唱完,隔壁的掌声也结束,元庆问梁川:“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害怕张三儿呢?”
梁川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又黄了:“他……他手痒,打人呢,我们在大号的时候,他整天打人。”
“他打过你吗?”
“打过……没有,没打过,”梁川的脸干巴巴地黄着,“他打‘迷汉’玩儿,我又不是‘迷汉’……”
“在大号,每个‘新犯儿’都得挨打吗?”
“也不是,‘大头’们会看情况,要是觉得你‘迷汉’,就打,要是觉得你不好惹,他们也不随便打,这叫看人下菜碟呢,”梁川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比如说我吧,我刚来的时候就没挨打,咱是谁?咱是话剧演员啊,大小也是名人……后来大龙去了我们号儿,那时候张三儿是‘大头’,不知道大龙吃几碗米的干饭,想要戳弄他,没等开口就让大龙一脚踹在嗓子上,当场哑了。后来张三儿的嗓子一直就没好,你也听见了,他就是一个公鸡嗓子。大龙当了‘大头’,也那样,比张三儿还‘乍厉’,没有新来的伙计不挨‘忙活’的。有个农村来的‘庄户流球’不懂规矩,挨完打报告所长,大龙被戴了‘捧子’(一种自制戒具),这下子完蛋了,不用大龙吩咐,全号子里的人都动了手,那小子直接被‘加工’成了一只烂虾米,因为什么?这里最讨厌的就是‘点眼药’的。有一次我抽烟……”猛地一哆嗦,“小哥,你带烟回来没有?”
元庆这才想起这码事儿,连忙脱鞋:“带来了,带来了。”
“仗义,小哥你绝对仗义!”梁川边给元庆下结论边来摸索元庆的口袋,样子就像饥肠辘辘的狗看到一根骨头在空中飞。
“要看仗义的,等我以后给你表演,”从鞋里捏出那半截已经踩瘪了的烟头,元庆递给了梁川,“开始钻木取火?”
“嗯!钻木……”梁川猴子似的将烟头横在鼻子下面,用力一吸,“嗯……你卷烟,粗活儿我来。”
元庆去马桶旁边拿过一片报纸,撕了一溜长条,将烟头里的烟丝撒上去,卷成一个喇叭筒,歪着头看梁川。梁川撕开自己的褥子,从里面扯出一块棉花,快速撕扯成巴掌大小的一片,然后抓过门后的笤帚,掰下一撮笤帚苗,仔细地用棉花片卷成了半根筷子的模样,脱下自己的鞋,放在棉花条上,抡起膀子,呼哧呼哧地搓了起来。元庆忽然想起自己的裤兜里还有半截烟头,起身过去拿过大腚给他的那块肥皂,在原来放纸条的位置上将烟头塞进去,对好两截肥皂,推紧,然后用指甲将外表刮得看不出毛病,悄悄揣进了裤兜。
这边,梁川烫着似的丢了鞋,两手拽住棉花条的两头,用力一拉,凑过嘴去,老牛喘气一般地猛力吹。
慢慢的,棉花条开始冒烟。梁川挪开嘴,一手一块棉花条,弹钢琴似的上下舞动,很快火苗就出来了。
元庆叼住烟,凑到火苗上,猛吸一口,嗓子立刻像着了火——报纸太厚了。
梁川生怕元庆把烟抽没了,丢下棉花条,双手掐住元庆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抢过烟,双手捧着蹲到了墙根。
元庆脱下上衣,不停地往后窗外呼扇烟味,他知道,万一这事儿被班长发现,一顿臭揍那是难免的。
抽完烟,中午饭开始了。
大腚还是不跟元庆搭腔,只是元庆的监号里多了两个馒头。
下午放茅的时候,元庆路过小满的号子,貌似无意地敲了一下门:“窗台上有肥皂。”
在厕所里,元庆趁刘所不注意,摸出肥皂,嗖地一下放到了窗台上。
回到自己的监号,吃了晚饭,元庆把鼻子伸到小窗口上,用力一吸,有淡淡的烟味从小满号子那边飘来。
元庆微微一笑,转回头来看着窗外,夕阳的光慢慢暗下去,黑暗瞬间充满了整个监号。
月光慢慢腾腾地从后窗照了进来,窗外,虫声繁密如落雨,有歌声远远地飘来: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面的生活是多美好啊
我却在牢中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