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问庄世强:“万杰什么时候来?”
庄世强歪着一面嘴角说:“快了,大概就在这几天吧,据说‘一看’那边也要往队上发人了。”
老疤点点头,问元庆:“你的铺盖在哪里?”
元庆指了指自己的铺盖。老疤走过去,抓起元庆的铺盖,猛地丢到靠前的位置:“这儿好。”
藏文生烫着似的嚷了一声:“那是我的!”
老疤冲藏文生一撇嘴:“藏哥,担待着点儿吧,谁让你在看守所的时候对我不好的?人家元庆一天多给我半个馒头。”
藏文生立起眼珠子,刚要说话,嘴上猛地挨了庄世强一巴掌:“想死早说话!”
老疤摇头一笑,拉拉元庆的手,歪头冲穆坤说:“咱们走吧,元大侠是狼,走到哪儿都有肉吃。”
穆坤拍了拍元庆的胳膊:“有什么事儿招呼一声,我在隔壁,过几天就下队了。”
元庆点了点头:“我没事儿,你们忙。”
老疤和穆坤一走,庄世强就仰着脖子骂了起来:“操你娘的,全他妈装逼犯!”见没人搭理他,庄世强转动着脖子挨个人看,看到藏文生那里,跳过去,当胸就是一脚:“你很能计较是吧?来,有什么苦恼跟我说,老子好好给你放放电!”没等藏文生站稳,庄世强的另一只脚又跟上了,嘭的一声踹在胸口,藏文生跌到桌子空隙的墙壁上,反弹回来,额头撞在一个桌子角上,当场凸起一个大包:“君子动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老五的一脚又过来了,踹在左肋上,藏文生跌跌撞撞地往后倒,老五跟上,当头又是一脚,藏文生麻袋一样撞到墙脚,无声地蜷了起来。庄世强大步跨过去,双手抓起一只板凳,劈头砸向了藏文生,板凳在藏文生的身上碎裂。
庄世强举着一只板凳腿,高叫:“大家都看见了,这就是监狱!彻底的无产阶级专政!有想‘毛愣’的赶紧表现!”
钱广半跪在铺位上,脸色苍白,浑身哆嗦,蚊子似的跟了一句:“我没毛愣……”
庄世强冲老五使了个眼色。老五跳过去,一把将钱广拽在地上,对准肚子就是一脚,钱广闷哼一声,没了声息。
整个教室除了压抑的喘气声,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庄世强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回头冲张三儿说:“让大家喝水。”背着手踱了出去。
张三儿从外面抱进一只保温桶,默默地指挥大家排队,用茶缸子接水。
元庆接了半茶缸水,放到桌子上,走到铺位前拿过自己的铺盖,重新丢回原来的地方,过去拉一把抱着脑袋躺在墙脚的藏文生:“藏哥起来,你还是回你自己原来的地方。”藏文生没有反应。元庆又去推他:“哥,别难过……忍一忍就过去了。起来,我帮你铺床。”藏文生还是没有反应,元庆叹口气,推一把受辱的小寡妇一样站在一旁啜泣的钱广:“你劝劝藏哥去。”钱广刚一挪步,藏文生就幽幽地坐了起来,满目怆然:“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所以,磨难将使我重获新生……”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缕阳光,颤声叫道,“问苍天,你是否瞎了眼?难道你也怕权奸?”大家看他一眼,连笑一声的意思都没有。藏文生抓一把头顶的空气,幽幽地唱了起来:
大雪飘,扑人面
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
疏林冷落尽凋残
望家乡,去路远
别妻千里音书断
关山阻隔两心悬……
元庆走过去,勒着藏文生的两只腋窝将他抱到了铺上:“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天还是一样的天。”
藏文生坐在铺上,不躺,双眼无神地望着元庆:“君子恃胆以为善,善无不至,小人恃胆以为恶……”
钱广慌忙去堵藏文生的嘴,眼睛瞥着老五:“哥,睡觉吧。”
藏文生掰开钱广的手,望着元庆,目光飘忽如被风吹着的烟:“我看见我变成一匹白马了,在天上飞呢,小哥。”
元庆笑了笑:“藏哥眼神不错,那是小白龙,唐僧骑着它去西天……”头皮一麻,突然不想往下说了。
老五双手抓着铁窗棂子,身子朝向窗外,窗外在落雨,淅淅沥沥。
元庆突然发现,老五的脸上有泪,跟随风摔在他脸上的雨融合在一起,簌簌地往下淌。
身边不见胡金,元庆转着头找,发现胡金半躺在一个角落,双手紧抓着裤裆,喘息声就像一条将死的老狗。
元庆过去,推一把他的脑袋:“起来喝点儿水,一会儿就开饭了,估计是大白馒头加红烧肉。”
胡金张了张眼:“我要回家……”肿胀的脸跟挂在肉铺里的肉一样有质感。
元庆哼了一声:“做梦去吧。”抓起自己的茶缸,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样子就像一个渴极了的土匪。
门被一脚踹开了,庄世强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老五,下去带人,‘一看’来人了!”
胡金猛地一哆嗦:“我必须回家……”嘴巴被元庆的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