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界上最怕说真话的人,其实,他们害怕的不是说真话的人,而是害怕听到真话。
杜鹃从未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听到真话。
但是,人总会害怕听到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可能会让自己直面那些血淋淋,一直不敢面对的东西;那些东西也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或者会害了自己的小命。
安欢颜所讲述的关于太宗陛下的所有事情,无论是她在书上看到的,还是听别人说起的,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所感所悟,都已经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杜鹃并不是怕这话被人听去,然后某些人会大做文章。
她怕的是此刻的安欢颜。
她伺候安欢颜已有多年,对她也算是了解,即便她后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能够理解,虽然不至于赞同,但她还是会认可,甚至是服从。
自安欢颜大变模样之后,杜鹃也和青兰等人在私下里讨论过,虽然还是不明白安欢颜神情大变的原因,但那种转变总是好的,所以她们没有深究。
然而安欢颜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给她们带来无比震撼的感受。
比如,最初在府上当众教训三小姐,在丞相面前说出那番足以撼天动地的宣言,和丞相、贵妃联手谋划陷害德妃、逼迫徐家造反,之后又设计德妃害得贵妃小产此后又引来贵妃和四妃的报复,害得凌烟惨死,青兰成了残废,她自己也多次受伤中毒,然而这还不没有到头,也到不了头。
若是这些,杜鹃尚可接受,毕竟那些是她亲眼所见,甚至若是换做她自己,只怕她也会像安欢颜那般,甚至比她做的还要更甚。
可是,就在刚刚,她竟然当着她的面指责太宗陛下的不是,甚至是毫不避讳的开口大骂。
她虽是小小的婢女,可在安府生活多年,太宗的传闻她也是耳熟能详,自然对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是敬佩的,可是在安欢颜的嘴里就成了自私自利,只在乎权力的一个男人,她实在接受不了。
安欢颜感受到了杜鹃的变化,便停下了对当年的事情,对太宗的评价。
“刚才说远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太宗还是现在的皇上,他们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些试图去推翻他们的人的身上,无论是宋家之流,亦或是京都四族,包括我们安家在内,一直都在皇上的监视范围之内。”
“若说入宫之前我带着你们做的那些准备皇上尚不知情,那么入宫之后,我做得所有谋划,皇上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因为那些筹谋几乎都已经成功,而且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虽然过程有些坎坷,甚至失去了凌烟。”
“主子,您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就算皇上忌惮那些人,但不可能连我们安家也包括在内吧?虽然您之前跟我分析过,皇上也很有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奴婢觉得那是因为皇上对您的宠爱,可要将我们整个安家也包括在内,奴婢就不理解了。”
安欢颜摇摇头,解释道:“元家要想坐稳那把椅子,便不能让某一家独大,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联合起来抱成团。”
“主子,韩家、叶家、苏家比我们安家根深叶茂,而且心怀鬼胎,皇上自然要忌惮他们。”
杜鹃始终不肯将安家和他们归为一类,其中自然有情感因素,也因为她在安家生活多年。
作为安家人的安欢颜心里多少是有些欣慰的,可是另一方面她也觉得甚是悲凉。
她姓安,是安盛的亲生女儿,是真真正正的安家人,比起杜鹃这个异性家奴,更应该要忠实于安家,忠实于父亲安盛。
然而前世经历的种种却让她对整个安家早已心灰意冷。
即便重生之后,安盛多次表达对她的关心,她虽感动,却也仅止于感动二字。
如今的她对安家并没有多少留恋,她留恋的只有那几个人罢了。
思绪一起,她便无心再与杜鹃解释,而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眉间早就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愁绪。
安欢颜满怀心事,杜鹃也同样满腹愁思。
比起安欢颜执着于将安家也划做京都四族之流,她心里的疑问更在于安欢颜本身。
回忆起过往,杜鹃发现安欢颜想的,做的每一件事看起来都很荒唐,很没有道理,有的甚至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畴,然而她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反对,甚至是赞同她的做法。
比如利用雅婷驱逐异己,尽数将明德宫内的太监宫女驱逐,事后想想她觉得雅婷很可怜,安欢颜的做法有些暴力,但她没有反驳,甚至答应她自己去做这一件事。
不是因为安欢颜是她的主子,她碍于她的命令不得不行事,也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在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从安欢颜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忧伤,而她被那股莫名的情绪影响了,在那一刻,她认为她的做法是正确的,没有所谓的道德约束,没有所谓对错是非,她紧紧觉得是对的,那么便去做了。
如今细细想来,似乎在安欢颜作每一个决定时,都好像是相同的感受。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喜欢生活里到处充满了算计与背叛,流血与牺牲,但她必须适应整个环境,却还是不喜欢。
她不曾想到,安欢颜也有过如此想法,感受也是一般无二,她也不喜欢,但不得不去做。
为什么那股情绪会影响到她呢?或许不止是自己,其他人也应该有相同的感受。
可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呢?
“主子,奴婢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杜鹃的声音有些低沉,神情也有些疲惫。
安欢颜望着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不安。
“您觉得人有前世今生吗?有因果循环吗?”
安欢颜原本的伤感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就烟消云散。她怔怔的望着杜鹃,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杜鹃会问她这个问题。
沉吟片刻之后,安欢颜神色淡然,反问道:“你觉得呢?”
“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吧。”
杜鹃看似垂头丧气的模样令安欢颜心里紧张不已,但是她能够确定杜鹃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她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前世今生,因果报应,鬼神之说皆是虚幻。与其将心思花在这上面,不如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毕竟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真实的。”
安欢颜的态度很自然,也没有故意说教的意思,她只是想将方才的那股莫名的幽怨气氛抹去,她觉得那种态度很消极,她不喜欢。
“是,主子教训的是。”杜鹃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傻,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那两个问题,但是那一刻她心里就是突然就产生了那两个问题,而她没有片刻的思考,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更不知道自己问出那两个问题后,在安欢颜心里产生了多大的波澜。
“出来有一个时辰了,青兰也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是,主子。”
安欢颜刚刚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头说道:“差点忘记一件事,你去把张石叫上来,我有事吩咐他。”
杜鹃应声称是,然后匆匆跑下了楼,不多一会儿又听到急匆匆的正在爬楼的脚步声。
“主子,您找奴才?”张石躬身行礼,问道。
“嗯,是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去做。你去铁匠铺找老李,让他去万和楼找柳香的表弟敲打敲打,然后再让他盯着这些日子去万和楼的人,尤其是达官贵人以及他们家族子弟,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都要清清楚楚的知道。”
闻言,张石微惊,不过瞬间又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之所以会感到惊讶是因为柳香是在他消失期间被安欢颜派人除掉的,理由则是安欢颜与宋晓茹对话中提到的那个原因,背叛。然而他没想到万和楼竟是交给了柳香的表弟打理。
“主子,这样安排会不会不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柳香和他表弟不是同一类人,何况他们姐弟向来不和,柳香一死,他哭都没来得及哭,就带着礼物上门求安贵卖给他一个薄面,安排个好位置。这样的人虽然无耻,令人厌恶,却是最容易收买,也是最容易利用的一种人。”
“主子,您当真不怕有一天他会反咬您一口?”杜鹃也甚是疑惑,问道。
“若是他能够吸取柳香的教训,或许我会重用他,若是他存着其他的心思,我也不会容他祸害我。”
一想到李铁的为人,杜鹃满是担忧,问道:“那老李过去合适吗?”
安欢颜微微一笑,说道:“柳香是李铁的人除掉的,若是那位新晋的掌柜知道内情,自然也会惧怕李铁,若是知道怕,便能为我所用。”
“若是恰恰相反呢?”
“这样的祸害留在世上也没什么用,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还是一把火烧了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