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死之间,法慈身后显出两根铁链,猛然绷直,法慈双臂在无寒面门前止住,不知何时他被铁链禁锢在此。
此时两名女弟子已经近前,低声道:“无寒子还是退后一些吧,他情绪不稳,怕是会伤着你。”
无寒却横眉相对,冷道:“谁用锁链捆住他的,快解开!”
女弟子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们不解开,只是这是仙后的命令,没有她的允许,我们可不敢擅自解开,望无寒子见谅。”
无寒看着一脸茫然的法慈,低声道:“她现在在哪?”
女弟子一惊,直指遥远的飘渺宫。
一丈渊外围,与御剑宗交接处,几间破损的茅屋诉说着这般荒凉之地也曾有过顽强的生命。
只是此时,大地微颤,隆隆地轰鸣之声由远而近,万余名鬼兵立在茅屋前,眼眶中燃烧的绿芒在不断散发的丝丝阴冷。
尉迟渊坐在茅屋旁,几声剧烈的咳嗽打破死寂,血点斑斑的冰块被咳出,落在地上又被他狠狠的踩碎。
使者无声地在他身后显身,轻道:“尉迟掌门怎么停住了?”
尉迟渊并不回头,长舒了口气,冷道:“我担心鬼叶儿有所防备,我们这般追杀,会迫使她将所有弟子带上船,提前逃离,那时,我们在想在海中追赶他们,却是不易了。”
使者点点头,道:“尉迟掌门所担忧之事,确实有理,海上阻力大,不利鬼兵追击,不知尉迟掌门有何高见!”
尉迟渊冷冷道:“挥师北上,然后趁机不备,再急转南下,将一丈渊之众斩杀殆尽。”
使者淡淡一笑,道:“妙计,但尉迟掌门还是少些杀戮为好,这一路下来,所过之地寸草不留,可有想过,你若是得了天下,却只剩你一人,有何意思?”
尉迟渊一怔,狰狞之色溢于言表,但仍道:“使者放心,南疆天壁乃野蛮之地,七十二族不服管教,应该杀尽,打入中原后,我自会手下留情。”
使者面上同时掠过一丝杀意,随即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丈渊,飘渺殿内,十几名长老和七十二族归顺的族长正襟危坐,静静的听候指令。
鬼叶儿环顾一周,冷冷道:“尉迟渊诡异之法制造出恐怖鬼兵,半日便将千年古寺灭掉,而今正往一丈渊前来,我以派左倾右斜再去侦查,但形势不容乐观,我要众人将一切应用之物全部搬上海船,并做好随时登船准备,确保我一声令下,众人能立刻离开。”
一名白须长老起身轻言:“禀仙后,您刚才所言之事并不难,只是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告诉弟子。”
“理由?”鬼叶儿眉头一皱,气氛陡然而寒,冷道:“我说的命令需要理由吗!”
那名古稀的长老连忙跪下,重重磕头,急道:“自然不用,属下奴笨了!”
鬼叶儿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都下去准备吧。”
话音未落,一声嘶吼在远处低低传来,众人道行极高,皆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大为恼怒,飘渺宫附近禁止一切大的声响,以示对仙后的尊敬,这是千百年的的铁规,违反者轻则杖百,重则斩首。
炽仙子朝执法长老看了一眼,后者示意,起身施礼,疾驰到殿外,不到一会的功夫带回一个人,正是无寒子。
执法长老面有难色,道:“启告仙后,喧闹者乃是无寒子,因为不是本门弟子,老朽不敢擅自决断,交给仙后定夺,现已将无寒子带到。”
话音落,周围便想起轻轻的嘲弄声,众人皆知仙后和无寒子关系非常,这执法长老都活成精了,一眼就看穿无寒子处理不得,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仙后。
鬼叶儿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将他带上来吧。”
话音落,有人将无寒推了进来。无寒环顾一周,心中感慨颇深,上一次来此时他还是个心道不过五级的少年,前面宝座无人,而那时他还喝了酒。
辗转十几年,眨眼之间,一切的变化又是谁能想象得到的。
“无寒子,找仙后有何事?”情仙子见无寒似是出神,轻言提醒他。
无寒一怔,立刻恢复常态,淡淡言道:“为何要将万佛寺报信的大师用锁链锁住,若不是他来提前报信,你们哪里会知道这么多。”
无寒心情激动,声音更是不知不觉的嚷起,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何时有人在此处敢这般说话。
仙后在此,众人不敢言语,齐齐的看着宝座上的鬼叶儿。鬼叶儿也不恼怒,竟露出难得的笑意,淡淡道:“疯和尚发疯伤人,我们不得以才将他锁住,若是无寒子喜欢,将他放了便是。”
众人具是低低惊呼,哪里曾见过仙后这般慈柔。无寒也是一怔,本以为鬼叶儿会勃然大怒,所以心里早就做好的大闹一场的准备,却不期然鬼叶儿会对他笑脸相迎,一时间惊不知语。
无寒怔住的瞬间,鬼叶儿却突地又道:“既然大家今日都在这里,那么我就宣布一件事情。
众人皆跪行礼,唯有无寒站在原处,面现狐疑之色。
“我决定,任命无寒子为鬼面雷迅,和大家一起驻守一丈渊。”鬼叶儿看着无寒,淡淡一笑。
“什么!”众人更是吃惊。
最先站起来反对的是一直沉默的情仙子,按照一丈渊等级规章,仙后下面是仙子,仙子下面便是鬼面,而鬼面雷迅曾是顾如烟的称号。
情仙子脸色冰冷,低低道:“无寒子才刚刚来一丈渊三日,便委以重任,怕是众弟子会有怨言。”
鬼叶儿脸色也突地冷了下来,道:“怨言?无寒子心法三修,顿悟期早已破了归元,更是拥有三把神剑,神兽狻猊,引戒‘尾怨’这般修行还不够吗?”
鬼叶儿提到引戒时,无寒明显感觉到有不少目光往他看来,下意识的,他将断指往长袖中缩了缩。
此刻,情仙子更是近前一步,厉声道:“可他已经…。”
话音未完,幻笛魔音在鬼叶儿指尖显出,众人更是惊吓的跪在原地不敢乱动,炽仙子和爱仙子也连忙上来拉住情仙子,爱仙子急道:“仙后息怒,姐姐并无恶意,但这般决定总要得到无寒子的同意吧。”
鬼叶儿面色略微转好,一挥手对无寒言道:“无寒子,你可愿意?”
无寒刚要说话,猛然间只觉得一股诡异大力从空中压下。他虽心脉尽断,但见识仍在,当下知道有人暗中试图控制他。
心中明了,却是身不由己,大力轰然压下,无寒直直的跪下,面色挣扎,却口不由心的说道:“无寒子愿意归顺一丈渊,效忠仙后,永世不变,天地共鉴,若有违背,身负炼狱,天诛地灭。”
周围静的可怕,只有无寒咚咚的磕头声,大家都是修仙高人,谁都能看出无寒被别人控制,至于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大多数都不解,无寒子高深的道行为何反抗不了,莫非是仙后的道法更高?
突如其来的封赏终于结束了,鬼叶儿一声令下,众人如遇大赦,纷纷离开飘渺宫,越远越好。
三位仙子缓缓的走到最后,都是狠狠的看了无寒一眼,似乎都在后悔,当初那个醉酒少年大闹飘渺宫时,为何不杀了他,不然哪里会有这般无稽的事情发生。
一个人十年间两次大闹飘渺宫,千百年来只有他一人。
仰望一丈渊的天空,情仙子不禁叹息一声,道:“现在我是越来越怀念仙后,还是那时好啊,什么都不用顾虑,打打杀杀,逍遥自在。”
爱仙子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忙道:“姐姐小心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此时,一直不说话的炽仙子突然开口道:“无寒子的实情我们三人都知道,不如我们趁机…。”
爱仙子脸色大变,急道:“三姐,莫非你想杀了他,可别忘了,咱们身边还有个婉玲啊。”
炽仙子不耐烦的摇摇头,道:“四妹误会了,我是说,想办法恢复他的心脉,到时,仙后想留怕也是留不住的。”
三人互相看看,都是会心一笑,远远遁去。
飘渺殿内,只剩两个人。
身上的莫名压力瞬间消失,无寒大口的喘息着,而鬼叶儿则是冷若冰霜,静静的坐在宝座上看着他。
喘息片刻,无寒猛然一声怒吼,脚下发力,朝鬼叶儿冲了过去。拳头在鬼叶儿一丈的距离便被她的护体灵力止住了。鬼叶儿看着面色狰狞的无寒,淡淡道:“你现在根本靠不近我身,怎么杀我?”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怎样对你!你现在一点法力都没有,若没有称谓,在一丈渊怎么活,今天你擅自闯入飘渺殿,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摸清你的底细,若我不封赏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无寒语塞,鬼叶儿所言不假,这里想杀死他的人的确太多了,只是他何时想要过加入天下第一魔道,这个曾经让他最厌恶的地方,难道真的是他永生的归宿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无寒慢慢向殿外走去,他突地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苍凉无比。
鬼叶儿冷冷一笑,道:“你若是想一死了之,就想想那个为了你两开天眼的人,她现在在哪?”
无寒身子一顿,片刻后继续往殿外走去,只是苍凉的声音消失了,身子慢慢挺起,似乎在这一瞬找到了活下去的借口。
茂密的森林,幽静的山谷,无寒在自己的房间里又画上一道,这是他成为一丈渊雷迅战将的第三天,他走出房门,看了看邻居法慈大师,自从那天之后,无寒便将法慈接到自己身边,也算是同病相怜,相互有个照应。
法慈的精神状态还是时好时坏,无寒悄悄往屋里窥视一眼,见法慈正在打坐念经,便又悄悄走开。
两天前,尉迟渊的鬼兵突然转向直接北上,众人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散,也少了些繁忙。众人多在修行,无寒在僻静的小路走着,心中颇有感慨,佛家之人却身在魔教之中,是一种悲哀还是命运的玩笑,就像自己,九只手指,刀疤脸,命运无情的在自己身上留下记号,不知这只是为了好玩,还是特意的安排。
他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的走到荒凉之处,海船巨大的阴影下,空无一人。
无寒猛然觉得心中升起一股凉意,隐隐的杀气在周围荡起。
远处有脚步声碎碎而来,无寒脸上微变,袖箭握在手中,这般凡间的武器在这里只能用于自杀,以免羞辱。
来者近前,是名低阶弟子,但无寒仍不敢大意,冷冷道:“有何事?”
弟子低头施礼,道:“鬼医大人有请雷迅大人,说是有办法了。”
无寒一怔,脸上泛喜,道:“他当真这般说了。”
弟子又道:“鬼医前辈只让我对您说这四个字,说您自会明白。”
无寒赶到时,鬼医早已等候多时了。
见到鬼医会竟笑呵呵的相迎,见无寒一脸的茫然,忙言道:“其实当我知道你又回来时,心里便极其高兴,只是仙后不准我们对你好言,所以还望无寒子莫怪啊。”
无寒一息,连连点头,道:“晚辈不敢,前辈这般说话,莫非她已经离开?”
鬼医呵呵大笑,道:“无寒子果然是聪明人,不错,仙后,二公主,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兔妖,统统北上查看鬼兵之事,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的。”
无寒一惊,道:“为何带上小依?”
鬼医道:“仙后说它的侦查术很厉害,所有带去了。”
此时,鬼医从怀中拿出灵梦镜,递给无寒,道:“这个还给你吧,这几日我试着用很多方法发动灵梦镜里的能力,但都失败了,不过可以确认灵梦镜的那股力量是联系到神秘空间的,就像一个长久的幽冥印章一样,不过镜子太过诡异,若不是它注定之人,根本无法运用。”
无寒接过镜子,看着鬼医,并不怎么在意灵梦怎么运用,而是急急道:“前辈召唤我来,难道之事为了还我灵梦镜?”
鬼医连连摆手,道:“无寒子不必着急,有些事我必须弄明白,我来问你,你眼中的幽冥印章是何时不能自由运用的?”
无寒怔了怔,眉头微皱,低声道:“我记得是在万佛寺试图解开我们诅咒之后便不能发动,若是强行发动,眼疼欲裂。”
鬼医面色凝重,道:“佛家天道与鬼道相克,幽冥印章必然会受到影响,两者可能会相互抵消,道行一落千丈。”
无寒不解,道:“恕晚辈奴笨,这些事情跟我恢复心脉有什么关系?”
鬼医大笑,道:“关系大了,心法抵消但灵力却在,只要你能重修道法,心脉重新生长,与灵脉相连后,便能恢复道行,重归修仙者行列。”
无寒不喜反怒,冷道:“前辈真会说笑,我还没听说过修炼残卷能让心脉重新生长的道理。”
鬼医并不恼怒,道:“残卷自然无可能,但若是修炼全本,修成之日,必会脱胎换骨,血肉重生,心脉自然重新长成。”
无寒眼中精光掠过,但随之便黯淡下去,低声道:“心道在聚仙岛虽是全本,但我并未学完,最高深的心道之法是首座级别才能修炼的,别说修炼了,我见都没见过。”
鬼医摇摇手,嘿嘿一笑,低声道:“一丈渊吞并幽冥府和灵鹫宫后,得到大量的鬼道残卷,期间还有其他小派的进贡,若是有一百份鬼道残卷,一丈渊已经占了九十八份,关键之处皆有,无寒子现居鬼面雷迅的高位,何不趁机苦修鬼道全本呢。”
无寒面现喜色,道:“不知鬼道全本现在何处?”
鬼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在仙后那里。”
无寒一怔,低头不语。
夕阳夕下,日落黄昏,为何总是逃不出她的阴影。
无寒离开后,情仙子在鬼医身边现身,鬼医轻轻施礼,道:“按照仙子的吩咐,已将事情告诉无寒子了。”
情仙子点点头,突地说道:“你说,他会不会来求我?”
鬼医低着头,淡淡冷道:“无寒子近日多有些领悟,对凡人之躯也不太在意,属下也不知这般恢复心脉的诱惑能不能奏效。”
情仙子淡淡一笑,道:“他修仙成名多时,怎能放下这份虚荣,若能放下,怕是早到天引期了。”
鬼医点点头,不再言语。
情仙子悄悄往密林中望去,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太行山脉,重镇‘龙抬头’。
曾经满是枯骨死尸的乱坟岗如今已是被移为平地,凌乱的脚印蹂躏着这阴寒之地,最后一个百姓推着车子吱吱嘎嘎的跑到城里,城门轰然关闭,铁甲威武的官兵傲立城头,守护的为兵的尊严。
一片黑色的烟尘,出现在山谷远处,鬼兵未至,阴冷的风先开始呼啸扑来,浓浓的血腥味呛人至极,越来越大的咆哮声渐渐汇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嘶吼震动山城。
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这些从九幽地府冲出的恶鬼凶魂此时竟比原先高出一半,足有常人两个高大,眼眶绿芒的鬼火中夹杂着丝丝幽红,尖利的獠牙,黑色的大刀鬼气腾腾,每一步冲击,都带着极冷的寒意。
杀戮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