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黄昏。
一片深凹的山谷中,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这片山谷并没有名字,因为几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山。
不久前,那群人才到了这里,便一直安居了下来。
“父上,这里好漂亮,我们以后就住这里,不走了好吗?”村口,一个孩童从远处跑来,拉着村口一个中年男子的手道。
“敛儿,你喜欢这里吗?”那个男子蹲下身,擦了擦孩童脸上的泥土,眼神中充满了溺爱。
“嗯!喜欢。”敛儿扭头躲开了男子粗糙的大手,笑嘻嘻的又跑开了。
看着不远处开开心心的玩耍着的孩童,男子叹了口气,回头走进村落之中。
村落中,稀稀疏疏的分布着些许简陋的房屋。黄昏时分,很多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
男子从那些房屋前走过,偶尔遇到几个村民,那些人一看到他,都弓着身恭敬的叫一声族长。他也都一一笑着回应。
这个部族,有着远强于外界的等级制度。
几百年来,他们每隔数十年就要迁徙一次,从未破例,而从几年前,这种迁徙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频繁。
由于不停的迁徙,这个小小的部族一直处于物资贫乏的境地,但是无论生活再苦,部族中的人都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重现当初的辉煌!
并且根据先祖传下的预言,这一切在这一代,都将走到尽头,他们将会重新获得他们所失去的一切!
路走到尽头,便是男子的屋舍,虽说是族长的房子,可是并没有任何的华丽之感,因为不论富贵贫贱,都只能清简处世,这是族规。
若非那位先祖荒淫无道,他们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子崞,你回来了”,男子还未走进屋内,一个女声就已经从屋内传了出来。
“嗯。”子崞应声道。一个女子从一旁的房间中走了出来,看到子崞满脸忧愁,缓缓的走上前去,坐在一旁,问道:“今天怎么了?”
子崞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勉强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前几日传来消息,长平那里与秦军交战,不知为何,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听了子崞的话,那女子也是脸色一变,轻声道:“我这几日也是如此,听说长平之战,秦大败赵军,收赵降卒四十万,可是以秦国现在的储备,根本无法供给这四十万降卒的粮草……”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不久前才知晓先祖所说的“天命”归属,我怕消息走漏了出去,恐怕是亡族之祸啊……”子崞长叹,这些年来,他身负的压力越来越大,带着数百族人东躲西藏,这样的生活让他不得不对待任何事都小心翼翼。
“也许只是虚惊一场呢,别太担心了,我去叫敛儿和归儿回来吃饭,你去把饭菜拿出来。”女子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子崞布满愁云的面容才有些露出几丝笑容。
他的妻子出身高贵,乃是玄嚣古帝重孙,高辛氏帝喾之后,体内流着的是上古大帝的血脉,本应当受荣华终生,却选择了与他一同东躲西藏……
这个被遗弃的部族,是否还能重现上古的荣光?这一切,子崞也难以确定,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天命”的身上了……
他信任先祖的能力。先祖预言,整个部族会从灭亡中崛起,而带领部族崛起的人,是从归宿中来,往归宿中而去……
这个人,已经出现了!
他的小儿子子敛天生异相,出生之后,所居之处天降大雨连绵三月而不绝,族人深夜也常闻村外鸟鸣不止,这一切,都令所有族人相信,子敛成人之后,终将带领整个部族重新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从上天手中!
“父上,父上,你看,我抓住了一直小鸟!”屋外,子敛跑了进来,将子崞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只见子敛手上提着一只苍鹰,那只苍鹰在子敛手中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
“敛儿!”子崞见状,瞪着子敛道:“你又在欺负这些鸟兽了!快,给我放了!”
听到父亲的话,子敛虽不情愿,可是也只能苦着小脸将手中的苍鹰放开,那本正在装死的苍鹰立刻生龙活虎,瞬间展翅离开。
“敛儿,又在欺负那些小兽啦?”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屋外走开,声音雄浑,迈出的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他双手揉捏,关节嘎吱做响。
“大兄胡说,我,我没有!”看到来人,子敛吓得连忙躲在母上的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看着自己的大兄——子归!
子归是整个部族的骄傲,若非一切关于“天命”的征兆都指向子敛,所有的族人都宁愿相信,真正的天命者是子归!
子归不过十六岁,但是一身修为已经出神入化,远胜族中诸多族人。
“父上,为什么不让我修行,我也要修行,不然大兄总是欺负我!”子敛一脸委屈的看着父上。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子崞疑惑的看了看两个儿子,板起了脸:“归儿,你还在帮你小弟让我教他功法?,你今晚不用睡了,给我把体术练三遍!”
“是!”子归听言,瞪了子敛一眼,低头答道。
“进来,先吃饭吧。”一旁的母上看到这种情况也是见怪不怪,笑道。
可是突然,她脸色大变:“子崞,有人来了!”
看着妻子的反常,子崞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谁?”
“不知道,人很多,大概有……数十万!”渐渐的,女子的脸色也变了,露出一丝惊恐,无助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什么!”子崞有些不敢相信,数十万之众!会是什么人!
“敛儿,归儿,你们呆在家里,我和你们母上出去看看,我们没回来,你们都不要出来。”
“父上,我们也一起吧!”子归开口道眼中满是期待。
“胡说,在这里保护好你的小弟!等我们回来!”
子崞说罢,带着妻子快去离去……
这一夜,村中灯火不绝,子敛与子归就那样呆在屋内,静静地等待着父母回来,与他们一同吃饭。
可是这样的等待,一直到了夜半,父上和母上回来了,可是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回来?
满身是血!
然而顾不得他们惊恐,父上已经抱起子敛,拉着子归准备离开!
子归想要问问母上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母上静静的站在一旁毫无动作。
“母上……”子归轻轻的喊了一声。
却见父上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母上,一声不吭,只是猛的冲着自己的妻子跪了下去。
子归大惊,就连子敛也感觉到了不对。
父上跪下之后不过瞬间,又站起身来,拉着子归离去。将母上一人丢在身后。
“不,父上,你做什么啊!母上怎么了,我们去哪里啊,等等母上啊!”子归嘶嚎,却无法引起子崞的注意。
“归儿,敛儿,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母上在这里为你们开一条路!你们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母上在身后落泪,悄然说道。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子敛并无法理解,可是在出门以后,透过父上刻意捂住他双眼的手缝,他看到了血与火!
那些昔日的族人一个个的躺在地上,面色狰狞且不甘,身上是血,身旁是火!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子敛回过头去,之间自己的屋舍已经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了。
“母上……”子敛喃喃,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上。
“子崞!你们这群余孽!还在躲什么?来!出来和本将一战!让我看看,是你们异族的天赋强,还是我白起的刀强!”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直呼子崞的姓名,可是子崞并不理会,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这一夜,子敛失去了自己的母上,也记住了一个名字——白起!
身后的子归突然拉了拉子敛的衣袖,子敛回过头去,却见子归已经停下了脚步,满是泪水的面庞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便朝着一旁的小道跑去。
“父上,大兄走了……”子敛趴在父上的背上,轻轻的说道。
子崞闻言,身躯一震,却只是叹息道:“是我不对,将你母上一人丢在那里拦截白起,归儿恨我,也是应该的,但以他的性格,定不会贸然回去,我们先走吧,一定,待你安全之后,我一定回去找他!”
待我安全之后……
幼小的子敛还不知道,他的命运,从这一刻已经开始踏上一条不归路。
这一年,是大周历五百零八年,秦赵于长平交战,秦败赵军,收降卒四十万,后又活埋四十万降卒于长平外数十里之地。不知其因。
这一年,也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子敛记得,自己的二百七十六位族人,包括自己的母上,也被埋在此处。
杀人者,武安君白起!葬人者,武安君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