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二‘门’外停下,邱嬷嬷从马车里下来,便立即有小丫头上前来问好传话:“大‘奶’‘奶’已打发奴婢来看了两回,嬷嬷总算回来了!”
邱嬷嬷闻言,一边提着裙摆疾步奔走,一边问:“大‘奶’‘奶’在何处?”
“在正屋等着嬷嬷呢!今儿嬷嬷去了不久,夫人晓得胡管事病了,还问起大‘奶’‘奶’,叫打发人去看看……”
一时到了阮氏屋里,邱嬷嬷理了理衣裳这才上前恭恭敬敬请了安。阮氏搁下手里的茶碗,问道:“别院的情况如何?”
邱嬷嬷想着今儿去别院看到的情形,如实道:“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奴婢今儿去的时候夫人和四‘奶’‘奶’都不在别院。”
顿了顿方道:“四‘奶’‘奶’亲自去瞧胡管事,奴婢得知后便立即赶着去请安,四‘奶’‘奶’带了不少东西去呢!后来打听得知,今儿上午魏妈妈就去瞧了一回胡管事,都说胡管事病的厉害,四‘奶’‘奶’才亲自去瞧了!”
阮氏闻言,不由冷笑:“不过一个管事,就给这么大的体面,她还真是有出息。”
什么时候没病,偏偏她们要去别院就病了,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竟然亲自去瞧,其他管事见了,哪里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还真是好‘性’儿,“难道一点儿也不生气么?”
邱嬷嬷却蹙着眉头道:“奴婢瞧着胡管事病得并不厉害,不过是前儿为了四‘奶’‘奶’他们搬去的事忙了一番。可四‘奶’‘奶’当即就给请了大夫,这会子即便胡管事不病也不成了,四‘奶’‘奶’又亲自去瞧……”
今儿下午其他庄子上的管事都去了,四‘奶’‘奶’一个没见,可算是给足了胡管事体面,从胡管事他们一家现如今住的房舍里出来时,四‘奶’‘奶’那一脸的忧心,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胡管事已病入膏肓。
邱嬷嬷道:“奴婢走得时候,四‘奶’‘奶’吩咐奴婢,叫回来和夫人商议,看看能不能让胡管事进城好好医治。说城外的条件终究比不得城里,他是伺候过大夫人的,身份和别人不同。还说,医‘药’诊费都从她哪里出……”
楚家的宅子大,虽上上下下人口不少,可仍旧有许多地方空着,单单是府里体面的管事们住的地方,也空着不少。
阮氏不觉抬眼:“她真这样说?”
邱嬷嬷点头,继而道:“胡管事这病本来也不在姑‘奶’‘奶’安排中,真真假假是有几分病,说起来倒是胡管家的,仗着是夫人的人,就自作主张。不仅丢下别院不管……这才给了四‘奶’‘奶’时机,趁机将胡管事从庄子里撵出来。”
阮氏却不想邱嬷嬷那般担忧,笑容更添了几分深意:“胡管事仗着是夫人的陪房,得夫人信任,将我也不曾放在眼里,当初我是没法子将他如何。既然四弟妹有这个心,倒帮了我一回。”
邱嬷嬷心里一动,失口道:“莫不是姑‘奶’‘奶’您给胡管事家的说了什么?”
阮氏没说话,轻声道:“嬷嬷曾经不是告诫过我么?终究是自己的人用着放心些。”
邱嬷嬷大惊,没想到阮氏连楚大夫人的人也要除了,楚大夫人的脾气,她现在才算是‘弄’明白的,“万一夫人晓得了,可如何是好?”
阮氏轻松地笑道:“又不是我将他撵走的,我可是也敬着伺候过长辈的下人呢!”
说罢站起身道:“这会子随我去见夫人,把四‘奶’‘奶’说的话也和夫人说了吧。”
明‘玉’和秦氏从外面回到别院时,已差不多暮‘色’时分。香桃服‘侍’明‘玉’换衣裳时,周嬷嬷领着捧着填漆盒子的菊影、菊香进来,“几位管事已经走了!这些是他们送来的,说是孝敬夫人、姑‘奶’‘奶’的。”
明‘玉’看了一眼,盒子很‘精’致,里面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夫人那边的送去没有?”
周嬷嬷忙答道:“夫人那边的,奴婢已‘交’给夫人屋里的翠屏收着了。”
香桃忙完手里的活计,忍不住打开盒子瞧了瞧,不屑道:“现如今才晓得着急了,当初干嘛去了?”
周嬷嬷想到今儿那些人过了午时便赶来,那时候明‘玉’和秦氏还在午睡,外头人已经说了今儿夫人和姑‘奶’‘奶’都不见他们。他们却不肯走,后来姑‘奶’‘奶’去瞧了胡管事,又说起胡管事要回城里养病的话,快到傍晚时分,那些人才走了。
这直沽的‘春’天,一旦太阳下山,天儿就冷起来,庄子虽不算远,到底也有一两个时辰的路途,加上天黑后便不大好赶路,着了风是小,万一磕着碰着伤了,那便也只能同胡管事一样回城里养病去。
这些人还是怕丢了差事啊——
隔天,明‘玉’和秦氏用过早饭,坐着吃了一盏茶,王福便进来回事:“……外头已安排好了,这会子没来多少,只怕那些人不晓得姑‘奶’‘奶’找他们到底为着什么事儿,不敢前来。”
“这会子来了多少?”
王福谨慎地想了想方道:“总共来了六位。”
这比明‘玉’预期的要客观一些,这些佃户通常至于庄子上的管事打‘交’道,管事见他们也就一件事,那便是收租。虽一处庄子也养了长工等,但土地宽广,只单单是这些人根本就不够用。而若是全部养这样的人,别说有没有那么多,且也养不起。租给佃户,年底收租,收益是要少一些,但相对而言比较稳定。
这附近落座村庄,自家有地的不多,一些在城里大户人家做工,一些便是租地来种。明‘玉’看过庄子上的账目,单一处庄子,就有十几户这样的佃户。这一处最大,相对还要多一些。
明‘玉’微微点头:“那就先叫两位进来吧,茶水、散钱这些都预备好了没有?”
莲月一早就忙着此事,听见明‘玉’问,忙道:“已经妥当了,按照少‘奶’‘奶’吩咐的,取了从家里带来的龙井,昨儿去换了几十吊钱来,都搁在外头。”
明‘玉’理了理衣裳,便带着香桃、莲月等往前院去。
周嬷嬷恰好领着两位村‘妇’进来,那两位进来之后便忍不住东张西望,忽见前面一行七八个穿红着绿如画里的人走来,本来惶惶不安更添了几分,忙将头催了下去。周嬷嬷察觉,低声道:“一会子我们姑‘奶’‘奶’问你们什么就答什么,姑‘奶’‘奶’‘性’子好,不会为难你们。”
话虽如此,可她们到底是鲜少抛头‘露’面的‘妇’道人家,与庄子上管事打‘交’道的都是家里的男人,今儿忽然要见她们……再想想今儿只来了这几个,不来也不打紧的话,还不如不来。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得一道柔和俏丽的‘女’声传来:“两位大妈请坐吧!”
两人不由得抬起头,只见上面俏生生坐着一位年轻少‘妇’,美眸皓齿,清丽脱俗,不觉呆愣住。
莲月瞧着不免叹了口气,她是不大明白少‘奶’‘奶’见这些人到底为什么,可瞧着她们这样,只怕说话都不利索,能问出什么来呢?再者,这些佃户平常都靠着庄子管事讨生活,想从这些佃户身上找出管事的错处,怕是没那么容易。
明‘玉’微笑看着她们,指了指搁在屋子中央的椅子,又笑道:“请坐吧,今儿找你们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事儿。”
又吩咐立在一旁的落英、落翘将茶水送上。那两位夫人不敢坐,周嬷嬷暗暗地鼓励了才惶恐不安地坐下去。接了茶碗却不敢吃,小心翼翼捧着生怕打碎了似的。
明‘玉’吃了几口茶,就和她们闲聊起来,问问年纪,家里有多少人等,她态度和顺,今儿特意选了颜‘色’深一些的衣裳,梳了最平常的发饰,身上、头上并没有多少首饰。又只问一些普通的这些村‘妇’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慢慢的她们便放松下来。
明‘玉’这才问起家里的生机来源,她们回答也顺畅起来,未了,明‘玉’便让莲月取了两吊钱一人一吊赏给她们,晓得她们家里还有四五岁的孩童,又盯着桌上的点心瞧了几回,便让落英包起来一同赏给了她们。
由周嬷嬷领着她们出去,再换第二‘波’进来。这个空隙,莲蓉忍不住将心理的疑‘惑’问出来:“少‘奶’‘奶’找她们来,为何只问些家常琐事?”
明‘玉’道:“虽然是家常琐事,却也可见她们的日子过得如何了。刚才这两位,收拾的很干净,衣裳也没有补丁,可那衣裳瞧着也晓得是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且眼下这天气穿着也不合适。”
莲蓉还似懂非懂,香桃忍不住道:“那穿着青‘色’衣裳的,问及她家有几个孩子时,她只说了儿子,却没有提及‘女’儿,只怕‘女’儿都找牙婆子买掉了。”
说到这儿香桃脸‘色’凝重下来,她小时候也是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方买了做奴婢。
莲蓉闻言,将随身带来的账本拿出来翻了翻,找到那家当家的名字,却把眉头蹙着:“他们家租的地并不少,这上面的租金还是早年定下的数,论理家里的日子不可能过不下去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账面上的东西如何信得过?明‘玉’道:“你也瞧过早年的账册了,咱们庄子上的佃户原不是这个数,后来租地的缺少了许多……”
正说着,周嬷嬷又领着两位村‘妇’进来,大抵是之前两位出去后起到了作用,这会子进来这两位便大方了许多,明‘玉’仍旧只问一些琐事,两人都答了。
等见了这两位,消息便很快在附近传开,东家找她们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不过说些家常话,另外还有赏钱。一时之间消息传来,别院外头慢慢聚集起来的人也多起来,有些更是把家里的‘女’人都打发来了,甚至将家里的孩子带了来,明‘玉’皆每人一吊钱打赏下去。
到了中午,消息便从这一处庄子传去了别的庄子上。距离近一些的,也赶了来。
歇息的间隙,莲月和香桃都有些发愁:“只怕下午人更多,现如今预备的赏钱不晓得够不够呢?”
见了一二十个后,明‘玉’也有些疲倦,香桃走过来道:“眼下也差不多了,姑‘奶’‘奶’也问出了那些人实际上缴的租金,其他的就不必见了吧?”
明‘玉’摇头,打起‘精’神问莲月:“除了这些预备的,咱们带来的散钱还有多少?”
莲月想了想道:“这些散钱也是平常少‘奶’‘奶’打赏下人用的,哪里有那么多。这里还剩下三十来吊钱,下午是够了,这会子再去钱庄兑换了来,明儿的也就有了。”
“那就派人去兑换吧,大家都一样,总不能有些有,有些没有。”
吃过午饭,除了上午被接走的胡管事,其他管事都已聚集在别院外头。明‘玉’在屋里得了消息,不觉弯了弯嘴角笑起来。
周嬷嬷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些人都不是那般好应付的呢!”
终究是做到了管事,明‘玉’的目的他们怕也猜了出来,却一点儿也不惊慌,说东家得闲见这些佃户,也能见见他们才赶来请安。
“适才王福说,这些人都十分谦卑规矩,不但当家的来了,一家大小也都带了来。”那就表明他们根本不怕明‘玉’从佃户哪里问什么,因此无需留人去警告那些佃户,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就好像,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处可叫明‘玉’拿捏的。虽然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着,这一处庄子有弊端,其他庄子也是如此,但能这样一点儿也不着急,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今儿上午见了这一处庄子上的佃户,下午就见见钱管事庄子上的佃户吧,他管理的庄子距离这里近,现在去传话,也来得及。”
周嬷嬷应下,想了想问道:“那这些管事姑‘奶’‘奶’见不见?”
“一会子把王福、魏大叔都找来,我就一块儿见见吧,顺道将丈量的日子、负责的人确定下来。”
周嬷嬷自下去办事,香桃服‘侍’明‘玉’午睡了一会子,起来后便去见这些管事。大小面积不等,直沽这边总共五处庄子,最远的大抵需要半天的功夫才能赶到这里。明‘玉’已见了三位,剩下这两位亦是原本在府里当差的,后来才去了庄子上管理庄务。年纪均在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位姓邓的,两位儿子在府里‘门’房上做事,‘女’儿是阮氏屋里的二等丫头。
另一位长子娶了媳‘妇’,小两口也在庄子上做事,次子在大老爷身边当差。总之,能做到管事,家里其他人也在府里‘混’得相当不错。
或者,借此告诉明‘玉’,他们虽然不比胡管事有楚大夫人撑腰,却也不容小觑。可他们却都忽视了另一个问题,当家楚云飞的祖父还在世时便分了家,这些人就算是楚家的家生子,当初已分到了楚大老爷他们名下,算不得楚云飞的人。
而楚云飞的人,早就被这些人排挤掉了。
明‘玉’面带微笑,端坐着受了礼,请他们都坐下,直截了当说起丈量庄子的事,大伙皆面‘露’惊愕疑‘惑’,先是见佃户,接着丈量……
明‘玉’也不卖关子,道:“我们打算重新立账,因此才要丈量一番,这些庄子也已十几年的年头了,这些年也未曾丈量一回。眼下农忙未至,大家伙也都闲着,当然,办此事的人另算工钱……”
说着看了大家伙一眼,最后停留在钱管事身上:“就让钱管事和魏大叔负责。”
魏大叔闻言,毕恭毕敬起身应下,钱管事面‘露’迟疑。
明‘玉’见他迟迟不应,眼风扫过其他人,其他人也将目光落在钱管事身上,神情各异,明‘玉’笑问:“钱管事可有别的事?”
钱管事这才忙起身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面也不少比小的办事周全的,小的如何敢拿大?”
还真让魏妈妈给说中了,明‘玉’笑着道:“你们当中就你年轻一些,此事比不得别的,是个力气活儿,就劳烦钱管事了。”
那钱管事闻言,一脸惶恐的样子,做了个揖道:“四‘奶’‘奶’这般说,小的只好尽力而为了。”
“那就有劳了,今儿把东西预备齐全,明儿就开始吧。”
大伙又吃了一惊,明‘玉’笑道:“我今儿问过那些佃户家的,如今基本都闲在家里,人手也竟够了,至于别的,今儿准备也来得及。”
“四‘奶’‘奶’是打算所有的庄子都丈量一遍?”
明‘玉’点头,要丈量自然全部丈量,她都说了重新立账的话了。
钱管事琢磨了一番,这才道:“眼下‘春’播未至,这两日天气甚好,过两日便能松土埋地‘肥’……倘或全部丈量,怕是要误了‘春’播。”
明‘玉’道:“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终究是我考虑不周全,因此才和你们商议,希望能商议个万全之策来。你们若是有主意,不如说出来大家都听听,说不得就商议出好法子来了。”
话里就一个意思,这丈量的事不可更改。说罢又看了看大伙,大伙面面相觑,却迟迟无人站起来说话。明‘玉’亦将大伙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抹笑,那钱管事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忙道:“四‘奶’‘奶’说另算工钱,这事就好办了,小的这便回去预备,明儿一早就开始吧!”
明‘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端了茶杯,道:“你们也都回去准备准备吧。”
大家齐齐起身告退,鱼贯着退出去。
等明‘玉’吃了一碗茶,周嬷嬷返回来:“……出去后便各自上了马车回去了,并没有说什么,姑‘奶’‘奶’您说,是不是咱们猜测错了?”
虽然说起丈量时,这些管事确实吃了一惊,而钱管事也找了由头……可若果真没有问题,吴氏又怎么会提醒呢?
明‘玉’道:“等着吧,明儿叫厨房多预备几样菜。”
一语点醒周嬷嬷,脱口道:“姑‘奶’‘奶’是说明儿大‘奶’‘奶’要来?”
明‘玉’笑了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这会子时辰尚早,消息定然能赶在天黑前送到阮氏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