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
康熙独自在房间里休息。让李德全在外头伺候,顺便不准任何人来打扰。这些天康熙也确实是累了,只当他是来巡视河道的,可是,暗地里派了多少人去暗访,查询百姓是否真如明面上过的那般舒适。
自古无官不贪,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康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纵然知道,只是看其贪的不重,康熙也就不怎么理会了。只不过,这些都还不足以让他这个在位近四十年的君王独自坐在房中,不让他人打扰,纵然是对太子和大阿哥失望,纵然是知道自己只是孤家寡人也不曾。
这事还要从下午说起。
康熙本在批阅京中送来的折子,李德全在一旁伺候,只见一个侍卫进来禀报,说是一个汉人女子求见,还说是故人来访。
李德全得了康熙的眼色,便先出去看看,不多时便又进来了。在康熙耳边回了话。
康熙一顿,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她。便放了进来。
那女子一副未嫁模样,头发也只是轻巧的挽了发髻,簪了几只简单的珠钗,并不张扬,容貌也不似良妃那般惊艳。只是长的漂亮,一个标准的江南女子该有的秀美,只是身着汉人女子的服装,上身是白底绣缠枝淡紫玉兰花,袖子衣襟包深紫色边,下身是淡紫色绣白玉兰马面裙。怀里抱了三卷画轴。见了康熙不卑不亢的行礼。
康熙看着她许久不说话,想来上一次见她还是那人未走之时。
“你怎知朕会见你。”康熙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笑“沈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皇上又怎会见我,也不过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罢了,我信皇上会见他而已。”
康熙哼笑一声。眼神依旧冷冷的,不带一点儿的感情。“朕早就说过,朕不喜欢你,一点儿也不,想你这样的女子太聪明了,也太自负。”
那女子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点头应下“皇上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也是这样说我的,曾经还打趣道若是有一天我与皇上单独处上一处,必然是刀光剑影,烽火四起。但是他又说了,皇上不会杀我,因为只有我敢这样对皇上说话,如果您想知道活着的感觉,就不会杀我。”
康熙一怔,是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那一双眼睛,什么都洞悉,却很聪明的什么都不说,沈婉能被他看上,必然有他的道理,不错,沈婉的确是唯一一个敢这样与自己说话的人,自己虽然对她不喜,但是,每次见到她,都有种活着的感觉。就像在无数的假面之中看到一张鲜活的脸。“你来难道就是为了在朕面前说一堆废话的吗。”
沈婉很自觉地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她知道康熙是不会请她坐的,以她的脾气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康熙对于她这样的自觉并不说什么,好像对于他来说,不自觉反而不是她了,从认识她到现在,她就没有对自己和颜悦色过。康熙还在想着往事,那边的沈婉却已经开口了。
“其实,我是讨厌你的。然而,我和容若,也不是你们所想所看到的,我爱容若,但是他并不爱我,他说他羡慕我,所以当我是知己好友。仅此而已。”
康熙倒是没有想到这点,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纳兰是喜欢沈婉的,毕竟纳兰最后的时日都是让沈婉陪伴的,谁也不见,自己也不例外。
康熙看了看沈婉,示意她继续说。
沈婉放下了怀中的三卷卷轴。“当年我与他认识,也是在江南,也是你南巡,那时候我自负才名在外,但是当看到他的诗词之后,才知道什么事井底之蛙。原以为他是世家公子,必然少不了戾气,但是他一副江南书生模样,若不是他自己说,我一定会相信他只是一个汉家公子。而不是满族之后。我并掩饰对他的喜爱,只是他却只当我是好友,即便后来我以妾的身份虽他住进明府,但是他也不曾逾越分毫。”沈婉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她还在酝酿之中。
缓缓的,她说出了下面的话“今天,是他让我来的。他离去前的一天对我说,他这一生为情所困,三段感情,两段都是爱了不该爱的不能爱的,只能远远的看着,另一段是错过了,悔了,却失去了。这一生他累了倦了,也想离开了,只是终究还是对一人放不下,纵然不该爱不能爱。他还说,在他离开之后,让我回江南,随便在哪都好,等你有一天下了江南,等你有看不透的时候,就来见你,把最后的一份东西交给你。只是他让我跟你说,他一生所长莫过于诗词画卷,所能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在适合的时候打开,但愿你能看开一些。”
沈婉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多惊人,纵然听者是在位近四十年的康熙,纵然那人已经是个合格的帝王。但是这番话,还是足以让他不知所措。
是的,纳兰爱他。沈婉知道纳兰的三段感情说的都是谁,第一段是良贵人卫氏,青梅竹马的表妹,样貌非凡,让人为之惊艳,但是偏偏错了,卫氏做了皇妃,与他再无可能,只是,纵然这样,又哪里是说忘就忘的。可是,偏偏天意弄人,他的第二段感情却是一个更不可能的人,就像是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爱的那个人,是当今的圣上,他的主子,同为男子的主子。第三段是他的结发妻子卢氏,但是他却没有在意,而他的妻子,总是温柔的在他身后,不求取,不哀怨,当他发现妻子的好的时候,妻子已经逝去。纳兰一生为情所困,终不得解,直到最后才不见任何人,只留自己在身边侍候,她还记得,弥留之时,他惨然的笑,他说“纳兰爱了不该爱的,但是不悔无怨。”说完便画下了那三幅画,告诉她,带去江南,等到那人心烦看不透,放不下的时候再给他,他会明白的。
如今,是时候了,她知道,康熙对于太子和大阿哥不满,但是放不下对赫舍里说不清是亏欠,还是少年夫妻的念想。所以一再忍让。于是她带了画卷,也告诉了康熙,纳兰苦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的秘密。
她还记得,那时候纳兰明珠不知道他爱的人是康熙,看了他的诗词,不明白的问自己,为什么他心里这么苦。她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有办法回答,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啊,怎么说呢,他心里怎么就这么苦呢。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抬头看了看康熙,只见康熙坐在那里,就像被魔怔了一样,没有表情,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她想了想,站起身,没有告退,就那样脚步轻轻地离开了,裙摆似乎划过地面,又似乎没有,不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完成了那人最后的交代,她,也可以四处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