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大同”殿内,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东兀大明二位皇子”,皇帝一身黑色蟒袍,坐于大殿最高阶上,举杯朝分别坐在大殿左右的苍颉墨季陵说道。
苍颉墨季陵俱起身举杯还敬,齐声说道:“谢北帝”。
而后便是三国和乐融融,相互交流,互示友好。
两排少女身着彩色舞衣鱼贯而入,水袖翩翩,少女们妙曼身姿和乐而舞。乐急乐缓,舞姿轻快柔软。
林北衡坐在殿内右侧最上方,此时他并无心思去看眼前精彩舞蹈。所有心思都系在,阶上皇后座上的小个子女孩身上。
初十一早来报说是小北进宫,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后会直接带她参加这场宴会。
皇后目的何在?
小北年纪尚幼,和亲的事根本就不可能。那么皇后是知道了小北和苍颉有关系?林北衡再次否定掉,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庆相当年调查了那么久也没有结果。
那么皇后带着小北坐在那里到底意欲为何?林北衡眸光越来越暗,心中情绪起伏不定,最后将视线定格于夹于食指与大拇指之间转悠的白瓷酒杯。
杯中半两清酒,见底微光。
殿内乐声悠扬,臣工交流声四起。
“太子,想什么呢?一幅心神不定的样子?”发怔之际,便听得身后坐的是大皇子林左维唤他。
他迅速回神稍稍扭头看一眼林左维勾唇答,“没什么”。
林北衡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太过厉害,心里有些懊恼,端起手中酒杯就是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才发现这酒太过浓烈,并不适合如此牛饮,而自己此时的表现更是欲盖弥彰的太过明显。
搭话失败的林左维对于他的冷淡并不在意,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回了位就跟邻座的林云舒说话。
他们这位太子六弟,可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他可不会计较放心上自己给自己添堵。
殿上,跟北宆最尊贵的女人坐在一起的木朝北,正双眼平视前方,双手规矩的置于腿上。
哦!还面带微笑,当然是笑不露齿的那种。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木朝北,这是被虹嬷嬷教育过一遍,又被初六教育过一遍的木朝北。
隐在一旁随时准备上前伺候的虹嬷嬷和初六,见她从宴席开始就保持这幅姿势的表现很是满意。然而此时木朝北的内心的崩溃的!
一动不动那是石雕!
脑袋不能动,眼睛不能动,眼珠子没人说不可以动的吧!
木朝北眼珠子直溜的转了几圈,先是很快就看到坐在位首的林北衡,一个劲的朝他眨眼睛打招呼,谁知这人只是仰头喝酒,压根就不搭理自己。
鉴于身处的环境比较……恩特殊,木朝北只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发泄一下自己的不快。
就在这时,忽然音乐声音急骤起来,木朝北赶紧收了一肚子的七七八八,抬眼朝朝殿央看去。
只见一片彩衣舞女之间,一面附白纱的少女,在彩衣围成的圈心不停旋转。
尤如盛开在彩虹下的百合花一般,自然纯洁。
乐声渐渐缓了下来,百合花裙摆的弧度渐渐柔软清晰。
乐停,百合花静静立在殿央,淡笑浅浅,尤如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
木朝北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默默念着,好漂亮的百合花姐姐啊!要是自己也能……这么想着,木朝北眼神一撇就去看同样看呆了的在座所有臣工……包括林北衡!
奶奶个妹妹啊!木朝北刚想用眼神刀子杀人时,就听一阵——
“啪啪啪啪啪”
寂静之后,大殿响起雷鸣掌声。
“贵国舞女真是当世无双,绝代无二”,掌声之中,东兀来使其中一位满面短须的大汉,起身指着殿央白衣少女对殿上的北宆皇帝说。面上的仰慕之情毫不掩饰。
此话一出,就听到在座的北穹臣子嗤嗤低笑声一片。
那个大汉不解,却是被笑的有些尴尬的伸手搔头。
最后还是皇帝看不下去“哈哈”大笑两声,斜身靠在宽大的长龙缠绕的座椅背部,慢悠悠说着:“这可不是舞女,这是我们廷尉顾大人的掌上明珠”。
木朝北当然知道那个百合花姐姐是谁,颇为同情的看着那窘得,短须附着的大半张脸都憋红了。
只见红脸大汉态度不错,立刻抱拳朝百合花道歉:“顾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并不知情,还望顾小姐见谅”。
顾小姐福身,轻声说道:“雪原见过使臣大人,大人远道而来自是不认得雪原,雪原刚刚的确在表演也算得上是舞女,所以大人也不算说错了”。
顾雪原略停忽然语调一转,又说道:“未免误会,往后大人定要看清了再说”。
前面的话显示了自己的气度,后一句警告他人。
说完雪原便和彩衣舞女们一起退出大殿,留下那位使者略显尴尬立在那里。
坐也不对,站也不是。
老实巴交的实诚孩子!木朝北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悄悄伸手就去捏搁桌下的两条绷久了已经酸麻的双腿。
“贵国有顾小姐这般气度的女子,小王实在心生佩服。”
突然一道清扬的声音响起,如同空谷清泉滴落在巨石上。
然而泉水坠在坚硬的石头上水花四溅,木朝北手下动作顿住,猛地抬头向声音源头看去。
那是个身形欣长,身着深蓝长袍,衣领袖口镶绣银丝边竹叶纹的滚边,腰间束条同色宽腰带的男子。
他起身立在大殿之上,一双细长的凤眸半睁半阖俯视众人。即使他嘴角挂笑,木朝北依旧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无法掩去的孤傲清冷。
木朝北知道那人是东兀二皇子呼延苍颉——苍颉王。
那使者见自己的主子来解围这才松了口气,坐回原座不再出声。
“哈哈哈哈”,高座之上的皇帝,再次大笑,笑声回荡于寂静大殿内,只见皇帝许久才止了笑声朝那苍颉挥手笑道:“苍颉王谬赞了,咱北宆可不只有美人令人佩服,苍颉王后面可要看好了”。
“小王定会用心欣赏”,苍颉回答皇帝,便在一阵乐器响起之时重新落座。
下面表演的算是杂技类的舞蹈,惊险非常,惹得两边观众连连惊呼。可见刚刚那场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大家的兴致。
然而这样精彩的演出,坐在皇后身边的木朝北却没有心思去看。她的视线自从接触到刚刚说话的苍颉王,就再也没有转移过。
而就在此时,苍颉抬头眸光轻瞥一眼阶上,但很快又转回继续看表演。
“啪”,木朝北惊得猛地丢下筷子往后退去,险些摔倒。
那一眼,一瞬的功夫,木朝北却感觉反佛清泉四扬的水花溅到自己脑后,水花滚烫。被烫到的后脑勺火热烧灼。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旁边的皇后听到声响看了过去,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关切问道。
“没……没”,木朝北听到有人叫自己,敛了心神连连摇头,收拾好表情重又端正坐回不敢再去看坐下说话的那个人。
皇后并没有想太多,见她恢复正常不疑有他又说了句:“若是哪里不舒服,先去后殿休息一下?”
木朝北不想动静太大,且又怕林北衡担心,连忙抓起刚被扔掉的竹筷,摇头努力笑着跟皇后说道:“刚刚那人表演的太吓人了”。
皇后本是半信半疑,可又见她这会正笑着聚精会神看表演,也不再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然而台下的林北衡却将木朝北的异常看在眼里,刚刚她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对于此时的木朝北,林北衡突然有种抓不住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她三岁以前的过去,甚至他都不清楚,那年的木朝北是不是只有三岁。
耳边有他人议论说话之声,林北衡举杯凑到唇边,暗自告诫自己,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宜想这些。
宽敞明亮的殿内,北宆大臣与他国使臣聊起各国趣闻,场面火热,北盏叫错,酒至半熏。可是你知道谁喝得通红的脸皮下想的是什么?
这时那苍颉不知为何突然起身,走到殿前朝皇帝握拳道:“北帝,小王愿剑舞一曲,以此助兴”。
皇帝自然拍掌叫好,而众大臣更是兴致勃勃,这来自东兀的苍颉王的剑舞,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到的。
随侍一旁的太监,在皇上点头之际就已取了表演专门用的宝剑,置于头顶送到苍颉手上。
只见那苍颉只是随意挥舞两下,试了试那柄长剑。鼓点声起,那击鼓的赫然是东兀刚刚表演过的鼓手。
鼓声浑厚如闷雷声声,苍颉单脚原地旋转,剑光萧萧。
鼓声点点如暴雨急骤,苍颉持剑腾空而跃,剑花盛开。
闷雷猛然炸开,长剑划破空气,寒光乍现。
所有观望之人,无不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生怕漏看了其中一招。
鼓点渐渐弱了,持剑之人收剑背在身后,单脚点地再次一跃而起,他那深蓝色的衣摆翩翩。
鼓声止,衣摆归位。
再次雷鸣掌声四起,在座之人无不惊叹,东兀使臣更是得意非常。
“献丑了”,苍颉嘴角斜斜勾起笑,四下朝在座各位握拳致意,这便双手握剑还给随侍太监。
“苍颉王这才真正当得上举世无双,让朕大开眼界”,皇帝一拍大腿,夸赞道,只是这句夸完便没了下文。
苍颉落座,他依旧并无太多表情。仿佛刚刚舞剑之人,并不是他一样。
宴席继续,大家原本以为大明的六皇子墨季陵也会有所表示,可是等了半点也不见大明那边的动静。大明王朝这次来的这群使臣一直安静沉默,并无半点出彩之处。多少有点让人不解。
尤其是那六皇子墨季陵,此时更是安静夹菜,举杯浅抿。似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众人来去的目光。
殿内红底金色花纹的毯上不曾有空,乐声不停,舞步不歇。
然而木朝北却是自苍颉王舞剑开始时,就一直僵硬的呆滞望着舞台不动,她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只敢将搁在腿上的双手撺紧好止了不停轻颤的身体。
又过了一会,皇帝斜靠与龙座之上,已是微醉状态。半阖着双眼突然道:“太子这几日,可要招待好二位来访的皇子。”
林北衡一边应付着和他坐在一边的大明使臣,一边又不放心木朝北,正一心二用之际,突听此立刻起身应道:“儿臣遵旨”
“大家相互多多交流才能彼此进步啊”,皇帝说完便要睡去,林北衡见此朝一边的近侍太监孟常打了个眼色。孟常一看皇帝合在一起的眼睛赶紧招了人来,便扶了皇帝回“承暮殿”也就是皇帝的寝宫。
一侧的皇后见此叫上混混沌沌中的木朝北也一起跟了上去。
这边皇帝一走,其他人也渐渐散了。
林北衡本是克制之人,饮了两杯酒此时倒也清醒。见到木朝北跟在皇后身后,边走边回头跟自己眨眼睛,这便起身准备去找她,便听到有人叫他——
“北太子。”
林北衡闻声望去,不由指尖轻点身侧衣角,那人便是东兀使臣呼延苍颉。
“苍颉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