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军中笑问对
此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十数个号骑,簇拥到坊外大声叫嚷道:“左将军王敦彥领以下诸将报,生擒贼将七十二员,伪官九十余人,前押衙王元真生擒贼大将军许,伪校尉将军杨,伪……”
报捷声声传于内,高浑顿时泄了气,听得战报,战事多半已经到了末尾。战报在层层地递报上来,自己居然还在说什么止戈息战?高浑叹了口气,不复再争辩,退到了一边。
不多时,两员录事参军许虞,吴骈补了上来道:“大王,战报已经陆续报来,大致均以核实,暂无缺谬,不知大王可有意……”?
张释之和杨忠衍双目对视,场面稍冷了片刻,张释之慨然一笑,李可道趁机言道:“便叫大王与杨军容好生得知吧,也不枉众军厮杀了这许久!”
那录事参军许虞望了一眼陇西王并扬忠衍叹了口气道:“先生说的是,吴骈你来把已经核实的战报上禀大王吧!”吴骈仪容端正,声若铜钟地念道:“自乞付国仁已下,共获贼首级数百颗,俘伪大小官员一百九十七人,斩敌手下将校有名号者不下百人。受降使阵斩敌酋乞付国仁,献首来报,衙队将前锋杨守宗,陇西骑将白志存,勇略军使尚志,冲云都将丁行悦,朝日都将康显礼等从三十二都,并大将王南條斩获……”
战报很长,张释之听了一会儿,就命人按其功具录之,交与杨军容表奏朝廷,论功行赏。另下令赐有功将士钱帛若干,于有功者,不吝赏赐,并严申军令道:各军谨守秩序,敢有冒功者斩!斩乱民者斩!……。
扬忠衍在一旁坐而不语,当听到陇西郡王张释之下令赏赐有功将士时,眉毛顿时一抖,片刻才停下,坐在胡床之上安之若素。
等到陇西王张释之处理完了军务,金乌早墮,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就在此时,闲暇下来的张释之却突然发现有一个军中打扮的小厮在躲着自己的视线,隐在阴影里走开了。许虞见了,把手里抄录好军功的麻纸递给扬忠衍后,笑对陇西王说:“大王,不用看了,那是允之小郎君的亲随小九!”
陇西王张释之顿时恍然大悟,也笑着说:“三十郎回来了吧?不敢见我,就叫这虢奴来这里张望,要是我派人去找他,他好赶紧躲开是不是?哦对了!顺便也央求下杨军容,李兄还有你们几个给他讲讲情是吧?”
许虞也笑了,也不回话,只是埋头在纸堆里。扬中衍在一旁胡床上笑着说:“大王既然明白,就不要责罚小郎君了,你看这会儿吓的小郎君连面都不敢露了!”
“连面都不敢露?不见得吧!呵呵,怕是刚才私下里,小九已经替三十郎传过了话,让你们都替他说说好话不是吗?”
李神骏依旧一副淡薄的模样,坐着蒲团观天望月,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说完这些话张释之自己也笑了,但是随后就板起脸来下令:“前后直营都虞侯,去把三十郎叫来见我,记住这是军令!不得稍做迟缓!明白了吗?”
两个都虞侯见张释之作色,不敢耽误,急急地跑去寻张允之了。隔了多时,张允之才入内拜见,还没到近前就躬身行礼大声道:“受降正使张允之上拜大将军、关陇道大使、雍州牧、陇西王,某入城克敌,大获全胜。今上大王所获:贼首级一、将十四、获千人,马六百匹,旌旗三……。”张允之说话间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还故意说成是“入城克敌,大获全胜。”杨忠衍、李神俊并许虞、吴骈一群人在一旁默默而笑,心道:“小郎君啊,这可是你自己找打,怨不得别人了!”
果然不等张允之说完,陇西王张释之就冷笑道:“受降使?原来这来的不是我家的三十郎,却是军中的受降正使啊!既然是军中的受降正使,那敢问受降使,去金城前我的军令是什么来着?
“大王军令:金城受降,谨慎为上,城池不入,遇诈辄返!”张允之一听立马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砸了,一面向人打眼色,一面无奈地复述军令。
“那受降正使是怎么办的呢?可曾遵了军令行事啊?既然受降正使自认是军中的受降使,那么这军中七禁五十四斩可还曾记得?擅自抗命该当何罪啊?”
“来啊”张释之没有给张允之解释的机会,勃然做色道:“拉下去,先笞这不遵军令的受降使二十再说!”张允之一惊原来想好的词登时忘了大半,冷汗大冒,一面求饶,一面不住地用眼色向杨忠衍并李神骏求救,就差当场喊救命了。
扬中衍扑哧一笑,拿着抄录好军功的麻纸劝道“大王莫归罪允之小郎君了,郎君这番功劳苦劳可都不小,看在这些老奴面上且饶郎君这一次吧!”陇西王再度做色道“军容莫要插手,须的让他长些教训,不然他日再犯,该当如何啊?
李神骏见了,黯然一笑,对着张允之假装摇头,好似自己不敢犯颜直劝一样。
“来啊,拉下去,打!”陇西王厉声叫道。
陇西王左右的都虞侯摸不清场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许虞一面笑一面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两个都虞侯如蒙大赦,飞速逃了出去。
张允之在下面不住地喊:“莫打,莫打,伯父,侄儿已经长了记性了!长了记性了!”
“哦,现在不说自己是受降使了?三十郎不是克敌有功吗?怎么现在不说了?陇西王张释之打趣地说。
“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敢说了!”
李神骏笑道:“我在军中闻听人言道允之小郎君斩将夺门,端的旁若无人,怎么郎君现在却这般英雄气短了?”张允之笑道:“先生莫要取笑我了,我腿上如今还带着伤呢!再说这幕府之中都是百战的勇士,不敢说功劳,只盼伯父念我的好,饶了这顿打吧!”
旁观的诸人一起大笑,不敢怠慢,纷纷劝陇西王高抬贵手。扬忠衍大笑着说:“大王,且看老奴面上,饶了小郎君这番吧!”
最后李神骏也朗声道“大王,虽然允之小郎君违了军令,但还是有功于家国,为将士计不可不赏!”张释之笑了下,转过脸来厉声对着张允之道:“三十郎,看且先寄下这顿打,你这次虽然犯了错,也斩了敌酋,算是有功,会有赏赐的。好了正经跟我说说吧!”
张允之擦了擦冷汗,开始一一向诸人叙述战况,没揽什么功劳,一字一句把实情说了。当说到杨尉战死,自己负伤时,张释之神色关切地望了下张允之,虽然自家侄子脸色苍白,但是言语中还是有一股英气勃然而发,张释之心中还是颇为欣喜的,但是仍然面色肃然地说:“这次算饶过你了,去一旁坐着吧,三十郎!”
张允之却不忘为其他人请功,一面把在战场上说的赏格说了,一面偷看自家伯父的脸色。看着伯父的脸上并未不快,张允之在心中偷偷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终于算是过去了。张允之踉跄着到一旁草草设置的几方坐席上,没奈何,咬咬牙,双膝跪下,屁股压住自己小腿肚和脚踝,正襟危坐——哎哟。受伤的大腿隐隐作痛,张允之德脸色一下变煞白状。
这种跪坐、跽坐、正襟危坐的方式,是最隆重端庄的坐姿。在这种场合,军中大将坐的是胡床,李神骏坐的是蒲团,张允之可不知道伯父要自己怎么坐,又摸不清陇西王的心情,只好用这种最正规的坐姿了。而且因为是在众人面前,张允之也不敢偷偷改换坐姿,把双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胡坐”。只好忍着疼痛正襟危坐着。杨忠衍见张释之面有不忍,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示意养子杨钦正给张允之递一个凭几过去,张允之初时还不敢用,见张释之没有什么反应,便向前一趴,把身体重量压在凭几上,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沈佺早带着几个牙将跪了过来。
沈佺本就是张释之选派给张允之的帐前亲信,再加上看到了几个百战余生的将校,面色很是舒缓:“你们都是军中勇士,立下了汗马功劳,本来你们的赏赐应该由朝廷定夺,但是既然三十郎许了你们,军中首重一个信字,那么自然也不能让他言而无信,但功不滥赏,莫要轻贪大功,自此以后行事乖张,有所妄想!
“沈佺!上前来!”
沈佺连同几个牙将早跪到了地下,叩首连连。沈佺身子一正膝行上前道:“在!”
张释之打量了一下还算满意地说:“尔为都知兵马使,生擒乞付国仁,献于马下,三十郎代天问罪,功最大,赏三级!我举你为陇州都防御使,暂为留后,俟朝廷回文,再即上任。又想了想道:“尔在我帐下向来仰仗勇力而多有功劳,然子曰“仁者必有勇!你已有勇,以后必也求仁!便赐你一字“求仁”吧!
沈佺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见陇西王的语气一变:“然尔等都要心怀忠谨!沈佺,尔今后镇守一方,如敢心怀不轨,欺瞒上下,我军中三尺青锋,为汝而留!”
沈佺沈求仁忙拜到在地,连连称“不敢”。其他人更是是连头也不敢抬。陇西王示意许虞:“至于其他有功将士,着参军一一赏赐”众人不敢有二意,一齐叩首道“诺”。
却说张允之在旁盘腿而坐,时间一久伤口隐隐作痛,正没奈何间,只见杨钦义用手臂捅了捅张允之,向外努了努嘴,原来隔一排仪仗,有人正在小声招呼张允之,张允之忙回头一看,陇西王还在处理军中事务,没有注意自己,便顺着边出去了,在外面招呼的是张允之亲随小九,名叫崔九鱼,虢州人,寻了军医来为张允之包扎换药,张允之见了小九崔九鱼,刚出了一口气,小九却是眼圈一红哭嚷着:“阿郎去了多时,小九在外面等的心焦,如何就这般委屈呢?”
张允之叹了口气:“不要提了,小九。能逃过这关就不错了,我现在才知道古人最是骗人,什么沙场白衣笑,轻取敌夜归。这一趟金城回来,我算是知道厉害了!以后再不敢说什么大话了!”
小九一边过来搀扶张允之,一面说“阿郎让我找的人,小九找来了”说完一指在外面肃立的周继明和邓耀等人,不屑地说“阿郎要这等泼皮军汉做什么呢?”
张允之一笑“莫小看了这几人,这趟金城过来,我带的亲兵都拼光了,要是没有这两人,小九就见不到我了”
那知小九继续苦嚷着“这么危险的事情,大王也舍得!要不是小九骑不得马,阿郎带上小九,怎么说小九就算拿自己去挡,也不会让箭伤了阿郎!这等泼皮军汉最是偷奸耍滑,阿郎莫被骗了!”
张允之一面笑骂,一面在搀扶中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