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王终在人前显出了自己的志向。他淡然而平静地在立在那里,说出了自己在关陇八年自始自终坚持的信念。
众将俯首在下,陇西王却昂首遥望南方,心中默默地想:“只是不知远隔千里的金陵,当那个人西北而望时,有没有想起自己呢?在他眼中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有道是人生事十之八九皆不如意,人对于现状总于不上不下时最为迷茫。目前陇西王张释之的状态似是而非,论官职爵位,他这个陇西郡王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宗室名将了,但与之而来的却是处境尴尬。如今虽心有眷恋。但抬头向上看去,他这个陇西郡王和天子之间始终如同隔着一块硕大的障碍一样,彼此看不见,也再难融洽了。有时候想想曾经的笑脸和音容早已经模糊了,无论他如何依恋,都再回不到起点了。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找不到路,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而四野的风却不住地吹,在这个红尘俗世中人主猜忌手握重兵的宗室,是凄凉却又常见的故事,史不绝笔。陇西王也只能无声地感慨一句:“罢了!总要有一天兄弟聚首的!”
这样的一个信念,就同被风吹落的花儿,终将慢慢地跌落在尘埃泥水之中,缓缓消逝。
虽然那个陇西王希望听到自己这番话的人不在这里,但他的“耳目”却在这里。
“大王您这是要向众人示意呢?还是希望朝廷释疑呢??”扬忠衍跪在地上心中感慨:“大王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吗?”
虽然不知道为何陇西王张释之在今日突然不再想有任何的遮掩和隐瞒了,或许陇西王累了!不愿意再与金陵之间继续虚以委蛇了。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个叫做萧元昊的降将悲愤地死去,同病相怜罢了。但是杨忠衍做为关中陇右观军容使,朝廷派在陇西的监军宦官,他无法逃避自己的职责。
扬忠衍只好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慢慢地一寸一寸接近陇西王,直到陇西王低头和他四目相对。扬忠衍的眼神一反平常的恬淡随意,严厉而锐利地盯着陇西王的眼睛,陇西王的神色很坦然,也很无奈。
扬忠衍想说:“为了免得朝中猜忌,也是为了大王自己,请大王自行解散或者遣返大部分的关陇军队,听候朝廷的处置。”即使连杨忠衍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陇西王愿意自废武功,但也要看朝廷的诚意才行!没错,陇西王虽然忠厚,但是不代表痴傻。朝廷总要先给出些价码才行,不止是为陇西王自己,还有关陇军的将士们,陇西王都必须争上一争,否则当年起兵浴血厮杀是为了什么呢?
但是杨忠衍要站在金陵的角度说话,也不能怨朝廷刻薄啊。当今天子虽然大度,但显然不能再信任已经有“拥兵自重”嫌疑的陇西王张释之。当初的迫不得已,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芒刺在背。陇西王固然忠直刚烈,可惜却没能看清时势,……,不,也许大王早就看清了,连许虞、吴骈都明白,何况是沉浮多年,在军中打磨经久的英雄人物呢?又岂会不识时务?
可是也总得替朝廷想想啊!替宅家(天子)想想啊!陇西王麾下带甲二十余万,卒皆精勇。如今又抚有关陇,势力远在当初做乱的河北、淮西之上。更加可怕的是陇西王还占据着上都长安,而宅家却还偏安在人称“金陵”的南都上元。
异位相处,即使是陇西王也难以担保自己麾下不会有人想:“如果这天下真的换主呢?!如果陇西王真的能代天而立!那么以他们的“从龙之功”,功名利禄何足道哉!裂土分茅何足道哉!公侯不足论!他们的家族、他们的子孙后代富贵绵延不断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样如何能让人安心呢?
扬忠衍虽是宦官但是眼界并不狭小,能被金陵的天子看中派到关陇担任监军自然有自己的一份见识。
监军就是需要能权衡朝廷和地方实力派的利益,陇西王已经递过来意思了,扬忠衍心里明白。但是扬忠衍只能将陇西王的意思传达给朝廷,具体如何还需要朝中的那几位斟酌,宅家决断。只是自己这个监军宦官夹在中间,要何去何从呢?
就在扬忠衍迷惑的时候,忽然只听身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却发现是杨知节派来的掌书记豆卢渎。
“大王,兴元府当诸路要冲,自东北至上都(长安)七百六十里。东北至东都(洛阳)一千六十二里。西南至利州四百九十里。北取太白山路距凤翔府六百里。西取斜谷路至凤州三百八十里。西取巴岭路至集州二百八十里。正西微北至兴州二百五十里。东至洋州一百二十里。滋事体大,扬大夫不敢擅专,伏唯大王之命是从。”
扬忠衍笑了,陇西王担心朝廷疑忌,出征兴元的大将扬任杨知节也在担心陇西王猜忌。
杨知节在没有得到陇西王军令的情况,就擅自出兵兴元。虽然是瞧准了战机,果断出手。但是大将如此跋扈自专,毕竟惹人非议。而且杨知节现在在兴元情形也不太妙,手头上可用的人不多,虽俘虏了大批的降卒,但是却不能信任。而他自己的本部基础、骨干力量都还在凤翔,不可能全部调到兴元去。而且同在兴元的还有关陇老将王敦彦,王敦彦和手下几千骑兵,是奉陇西王军令救援凤翔的,与杨知节互不统属,以前还可以借着军机的名义调动,如今再如此下去,未免有些干涉军权的意思,与其这么在兴元勉强度日,还不如请陇西王定夺呢!
只见陇西王笑着对扬任派来掌书记豆卢渎道:“兴元府,汉中也。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理所。杨知节既然亲冒刀兵,直取兴元,总不好让他空手而回!”
“既然如此便命杨任杨知节暂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留后。王敦彦为金商都防御使,暂归扬任节制,原凤翔镇由节度副使郑从祈接替。”
掌书记豆卢渎心中一凛,俯首接命。
陇西王的这道命令的意思就是“我依旧信任扬任杨知节,不疑有他有二心,而且兴元战事未定,允许杨知节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留后,经营兴元。但是毕竟杨知节无令擅自出军,有罪要罚。于是就免去杨知节凤翔节度使的位置,原本在凤翔的本部力量从此和杨知节没有关系了,好好地当你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留后吧!但是凤翔节度使由原节度副使郑从祈接任,对于支援兴元也有保证,杨知节不必担心被大军抛弃,这就是陇西的决定了!”
扬忠衍叹息良久,只是不知道朝廷和陇西王之间会不会这么容易收场吧!
凤翔城外,一个少年,纵马而出,穿着华贵,头上没有带冠,只裹了帻巾,腰间悬了一柄长刀。原来是张允之骑着马带着些随从在荒原上郊猎,只是这冬季本来就不是打猎的时节。况且凤翔激战近一月,萧元昊大军顿兵于城外,就算是有些猎物,也早被兴元蜀军祸害光了。张允之并非不明白这些,只是。萧元昊的死给张允之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此时出城不过是为了借故放马城外,散散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