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方降,昏暗的天色中莽莽群山连绵起伏近百里,如同野兽一般雄据一方。少焉,月出于苍山之上,散发出柔和的月光,将远处一座雄关险寨,挟裹在苍凉月色之中。
月色昏暗,旌幡招展,战旗飘扬,金鼓动地。一阵阵喊杀声此起彼伏,在巨大的攻击洪流冲击下,前方的关寨已经摇摇欲坠了,终于攻城的人流中轰然一声,涌入了关寨之内,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要凝固了。
这个寨子虽然坚固,毕竟无法与那些大城相比,空间不足,攻城方打开的缺口至多不过容二三人并行。双方便在这片狭窄的区域中展开了血战。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布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淌出的鲜血把地都洇得湿滑了。
十月朔风劲吹,此刻距离寨子不远处一座苍山之巅,一队骑兵静静地屹立着,似乎已经很长时间了。为首的大将却没有骑马,端坐一块大石上,身着节度使服色,手持一根竹杖,他静静地俯视着远处中混乱的关寨,双目散发着锐利的光芒,那张略略有些削瘦的面庞,神情庄重严肃,令人从心底感到一种深蕴于内心的坚毅与果敢,他便是如今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留后、朝散大夫——扬任扬知节。
此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挟带着冰渣拍打在扈卫的骑兵铠甲上,发出细密而尖锐的轻响。然而山脚下却随着最后一阵喧哗,关寨内最后一丝反抗也被就地消灭,杨知节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第十九座了!”
背后,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扬大夫,如今这龙剑附近的楔子也被拔得差不多了,可是刘聚、刘虞兄弟居然还能按兵不动,会不会有诈?”扬任缓缓点了点头:“是啊!事有反常,还是要小心为上!这几日诸将中多有向我进言,他们不敢要求撤兵,就一个劲向我重提让军队好好休整一番的事。”
背后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哦,那扬大夫是怎么回答的?”杨知节从石头上站起来,掸了掸尘土,望向对面,一字一句地道:“你说呢?”
“我?呵呵,这我可不敢说啊!扬大夫,你心中自有打算,何必来问我呢?不过这一个月来你这仗打得让人心惊胆战啊!远的不说,就这旬日之间便直下兴元府,收文、扶、集、利四州,下面那个寨子再一拿下,咱们就摸到剑州城下了!厉害啊,扬大夫!
说着又顿了一顿道:“只是这剑阁之险天下闻名,我军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万一有事,这退路可不好走啊!”此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只是两鬓添了一丝雪白,但不露疲态,乃是关陇老将、金商都防御使——王敦彦。
扬知节听完斜了一眼对面的王敦彦:“原来王将军还知道这世间有“退路”二字啊!我与将军相知二十年,每次见你冲锋陷阵,不取敌首,从不回头。怎么如今胆怯了?”由于节度、采访、观察、防御、团练、经略、招讨诸使,皆无品秩,故常带省台寺监长官衔区分高低尊卑,故王敦彦称杨任杨知节为“大夫”,杨知节称王敦彦“将军”。王敦彦和杨知节相知相识二十几年,如今听着杨知节的打趣,也没有生气,反而将两手一摊:“没办法啊!按大夫这个打法,就算是孟贲、夏育复生都要心惊肉跳啊!”扬任扬知节听罢大笑开怀,用竹杖指着王敦彦道:“你啊你啊……。”只是王敦彦说完之后,收起了那副笑容,目光澄澈地望向杨知节:“说吧,大夫究竟是这么打算的?”
“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最近听到一些消息,有些推测。”
“哦,是什么消息?”王敦彦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就在这时,杨知节的亲兵统领廖觉领着一个青衣中年人快步走来,杨知节见了,不顾回答,赶忙上前问话。王敦彦也跟着上前打量了下,只觉得来人长相平平,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不禁心中存疑。
杨知节凝视了这人片刻沉声道:“消息证实了吗?”
那人跪地道:“已经证实了!不会有误!成都已经乱了!”
杨知节猛地抬起头,对着王敦彦说:“果如所料,”王敦彦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杨知节冷笑道:“成都府王匡死了。”
“什么,王匡死了!”王敦彦惊叫道。
“月前就死了,成都府秘不发丧,但是消息终究还是传出来了。”
杨知节不顾王敦彦震惊的神情,继续冷笑着说:“王匡临死时遗命其子王元禄接替其位,但王元禄为人懦弱,不能服众,且受王匡幼弟王筹所逼,上表自愿扶柩入朝,朝廷已经答应了。就在二十天前杜相率水军溯江入蜀,攻施州,克之。蜀东面招讨使马崞用铁锁断绝大江,相公遣勇士乘舟斫断铁锁,适值大风,如有神助,蜀军大败,马崞不得已举夔、忠、万三州而降,杜相公已至渝州城,兵锋直指成都!”
王敦彦听罢喃喃道“成都完了。”
此时利州西南八百里处,渝州城。杜相嫌弃船慢,命大军弃船登岸,直奔成都府而去。
大军蜿蜒行进,竟达数十里之遥。正中大纛旗下,侍中、同平章事、江陵尹、荆南节度使、领西道行营兵马都统,晋国公杜预字文若因为身体文弱,不能骑马,安详地坐着肩舆而行。
肩舆一旁,将军陈开、杜憬及数十名大小将领将前呼后拥,伴随着鼓乐阵阵,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志在必胜的笑容,似乎连这些人跨下的宝马良驹,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得意,不停地长鸣着。军容真可谓是威风八面。
“嶙嶙青城垒,瑟瑟空戍楼。
在德不在险,荒凉万事休。”
杜预见军道旁戍楼空空,知是防守此地的蜀军闻听朝廷进军,早已逃散,不禁赋诗一首,以状胸中所感。
旁边就是一员身着铠甲,斜披战袍,腰悬大刀的武将。只见此人青黑面孔,浓髯方面,一副凶煞之相,侍候在杜预身旁,听了此诗似懂非懂,附庸文雅,也摇晃着头颅慢慢回味着。此人本名朱声,原是杜预家仆,杜预念他忠诚果敢,有勇力。赐姓杜,名憬字象先。不料,军道上却尘烟四起,人声鼎沸,蹄踏如雷,一斥候兵飞马而来,口中高喊着:“急报!急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当心坏了相公雅兴!”杜憬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大声呼喝道。
“象先!稍安勿躁!”坐在肩舆上的杜预不悦地道:“你如今也是朝廷大将了!不可失了分寸!”
“是,相公教训的是!”杜憬杜象先如此一个壮汉竟被一个文弱老人像训斥七岁孩童一样训斥,当真很是有些喜感。
杜预对杜憬杜象先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转过头来对着来到近前的斥候问道:“什么事?”
那斥候道:“报,前方守将关闭城门,拒绝大军入城!”
“哦!王元禄都降了!这里居然还有人敢顽抗王师?”杜预听了先是大笑,而后声色俱厉地怒喝道:“这蜀地本是朝廷的疆土,这些守将世受天恩,不思还报,先前就趁乱谋割据一方,事到如今竟还敢顽抗,行逆天之举,真是狼子野心,罪不容诛!命将军杜憬,威武都将吴沬,统帅前锋,擒下此贼,为大军开道!”“诺!”杜憬大声应道,然后对身旁的亲兵道:“取我硬弓来!”说完便一骑当前,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