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担责任吗?寂静的礼堂中,顾斯轻轻拍了两下掌。紧接着,人们就像是被他的掌声所惊醒一般,也跟着拍掌起来。
掌声如潮。
易之高昂了头,面颊上有着红润的光泽,他动了动喉结,吞咽下口中因为紧张而分泌的津液,然后伸出双手,做出向下按压的动作,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是的,不管我们甘心或者不甘心承认。因为现实的需要,白话文在逐渐地取代文言文的地位。很明显的一点是政府下发的各种报告和通知。在数百年前,这些文字是骈四骈六,符合一般读书人的审美观的。但是,在数百年后的今天,即使撰写这些公文的人依旧是读书人,是我们这群文人,也无法否认这些公文越来越向着白话文发展。直白、简单、方便大众理解。”
“政府面向的服务对象是人民大众,比起大众的需求,我们的坚持从来不是被考虑的第一位。故而,在文言和白话这件事上,我们无法期盼能够得到行政方面的太多帮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必须自己去做这件事。”
坐在台下的朱怀仁面色还算正常,而顾斯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虽然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易之这个提出了许多前人未曾想过的理论的人了,然而现在看来,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是低估了易之。
自古而来,文人们本身就是政治的外延,通常,除非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一般的文人都是十分乐意参与国家大事的,因此,他们也将自己视为决定国家大事的主体。特别是有明一朝,一群文官争着玩死谏,被廷杖了那是一辈子的荣耀,文人们对于国事经常发表见解。不管他们的见解是不是带着文人们特有的天真,在大部分文人心底,是将自己作为国家的决策层的。而这样的心态一直延续到今天,就造成了大部分文人都觉得,只要自己这些人有所需要,国家就会予以支持,即使是再怎么聪明的文人,通常也不会意识到实际上他们并不真的是决策者,实质上只是建议者罢了。
明显的灯下黑,很少有人会发现其中的问题,然而偏偏易之这个仅仅廿二的年轻人居然发现了问题。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不是应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的吗?毕竟,更加常见的形态是有许多文化界的老人倚老卖老,竟然以为在政界自己也算是如何的人物,想要指手画脚。
就连顾斯自己身在中枢这么多年,和皇族斗,和文臣斗,方才能够冷静地看待很多东西,而一个根本就没有怎么接触过政治的青年,居然也看得出来这些?
易之不知道顾斯的惊讶,他很清楚虽说文化圈子的人掌握着喉舌,掌握着抨击反对的力量,但根本,权利不在他们手中。很明显的,现在出于政府的需要,白话文会越来越占优势,这根本是文人们无法阻止的事情。假如易之不说的话,恐怕还真的会有天真烂漫的文人们跑去政府要求政府的支持。在公文上,当局是绝对不会同意文人们的。倒是私底下以文化保护的说法努力一下,反倒有点可能。
“让我们细化之前说到的两个要点。第一,延续文言文。第二,丰富白话文。在座诸位都是行家,我也就抛砖引玉,稍微说点粗糙的想法。”谦逊的口吻,易之毕竟是生长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在自己提出了这么多有建树的理论之后尾巴都应该翘到天上去了。不过,正因为易之这样的态度,即使他在文化圈子横空出世,也做过不少狂傲的事情,大部分人对他的评价却是很高的。狂不是问题,问题是要有本事狂;傲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要当着一群大牛的面傲。这一点上,易之做得非常好。
“论文言文的创作,我是绝对不敢与诸位先生相提并论的。故而,想要延续文言文,还要依靠诸位先生。”
“众所周知,文言文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只要有不朽的篇章在,只要还有人懂得欣赏这些篇章,文言文就不会彻底没落。然而问题就在这里。随着白话文地位的提升,不再是读书人必须掌握的文言文会陷入越来越少的人能够理解的困境。那么,我们就需要让更多人能够欣赏文言之美。”
“我们不能以粗暴的行政命令去干涉这一切,但是,别忘记了,作为文人,我们所掌握着看不见的权利!”
“我们所掌握的最重要的权利,是教育。不管国家是否有教育部或者别的部门管理教育。真正能够影响到下一代的人,是我们。因为,我们所写下的文字,表达的思想,会在启蒙,成长,成熟过程中,成为一个人心智的养料。曾经有人说过,一个国家的未来建立在母亲们身上,因为母亲们通过言传身教影响着自己的孩子。而事实上,我们同样掌握着这样的力量。所有人都在读我们的作品,被我们影响着。在我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传递思想,影响更多的人。”易之叙述着自己的看法。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聪明人?看着场内人若有所思的表情,易之也打算点到即止,当即转换了话题,“我们再来说如何丰富白话文的问题。”
“当然,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当前局势之下,白话文地位的提升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比起文言文来说,从市井诞生的白话无论如何都比文言欠缺了一些内涵。是的,我们有白话小说,但是白话小说就够了吗?精彩的文章,不朽的诗歌呢?白话文还没有足够的积累,而我们正需要赋予它足够的内涵。”
“说到这一点,不得不提的就是嗯,咳,之前,两派不同的诗歌主张了。”易之提起了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僵化的诗歌创作形式,引得不少人不大自在地飘忽了眼神或是别过了脸。
这个易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明明在诗歌形式这件事上,说到底是他一个人赢了两派,现在又提这件事?坐在位置上,顾斯听着易之提起这件事,不由有些乐了。
“从前,两派之间有着森严的创作壁垒。简而言之在文言和白话这件事上,保守派的诸位自然是相对支持文言的,激进派自然天生就比较支持白话一些。不过现在,我们需要通力合作。在白话文创作方面,相信许多先生实际上是能够作出绝妙的诗篇的。毕竟,比起古诗的许多束缚,现代诗的形式要宽松许多。”
“不过,说起来的话,既然我能站在这里没有被轰下去,那么是个创作壁垒的事情,应该算是揭过了吧?”最后,易之像是说了个俏皮话一样,把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引得一阵轻笑。
当然,谁都知道,其实之前那一场争论和攻讦,易之是胜者,之后不少人也写了易之这样混合两种创作方式的诗,大众也接受了它们。激进派和保守派都不说,也默认了这样的情况。刚才易之提起虽然有点尴尬,但现在这个玩笑过后,大家还真把事情揭过了。
看着易之结束了自己的发言,顾斯起身,拍了拍朱怀仁的肩,“交给你了,我还是暂时不要和易之见面得好。他对我这样身份的人,恐怕很敏感。”说罢,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交给他了?朱怀仁无言。说是要和易之拉近距离……但是,如何和这样一个著名文人拉近距离,他根本就不懂啊!
顾帅,给个简单一点的任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