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逮住胡二赖家的大门连踢带砸，一时间弄得整个胡同都回荡着那擂鼓般的山响，只不过那鼓点大大乱了节奏。被声音震醒的附近的邻居们都极不情愿地拉开了灯，纷纷责怪起在大年初一就不让人安生的醉汉来，然而好奇心又驱使大家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分辨出是狗剩的声音，大家都为他如此反常的举动而纳闷儿：这家伙喝醉了吧？竟敢跑到胡二赖家门上叫骂！
胡二赖他娘林老太早年是胡同出了名的泼妇，因她老伴死得早，家里地里的大小事她只好一个人都管着，加上两个半大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的，弄得她天天心烦气噪，逢事非打即骂，由于邻居们可怜她寡妇难当，大小事都不和她计较，于是乎她也越来越变得强悍霸道了，遇到芝麻点大的事就掐着腰站在胡同口骂半天，直到累了饿了才算完，所以人都送她外号：神拐子！
此刻神拐子林老太正在里屋看着电视，忽听屋外大门被捶得哐哐响，起初她以为是儿子二赖喝醉了酒回家，刚想起身发作，又听了听觉得动静不对，她忍住火气略加琢磨片刻，总算是听出了个事情大概：原来是狗剩在自家门前骂胡二赖！还说什么一命抵一命之类的狠话……神拐子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嗖地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灯，气呼呼冲到厨房摸出根擀面杖来，她那两只旧社会裹过的小尖脚直捣得地面咯噔咯噔响，一面往外冲一面扯开喉咙骂道：“他奶奶个逼里还造反啦！连武大郎都敢欺负到俺门上来了，看俺怎样收拾你个小鳖羔子！”
神拐子一溜小跑地冲到大门后，猛地把大门拉开，抡起手里的擀面杖朝门口砸去，门外的狗剩正使足了吃奶的劲用肩膀死死扛着大门，被突然打开的大门闪了个趔趄，加上他的酒劲窜上来脚步发虚，只听着扑通一声，狗剩来了个饿狗扑食，实实在在地趴到了神拐子脚下，手里的菜刀也堂啷一声飞了出去，而神拐子舞动着的擀面杖也落在了半空，神拐子毕竟上了岁数，被趴在脚下的狗剩轻轻一撞，瞬间也整个人也倒了下去，手里的擀面杖随即咕咕噜噜跑一边去。两个人顺势在地上扭在了一起，相互扯住对方的腿不放，嘴里骂着对方的十八代祖宗外带七大姑八大姨，一时间，一个弱小的醉汉和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太竟然没分出高下！
在后面追出来的狗剩他娘刘王氏，还没离开家门又折转身回去，她生怕儿媳妇再想不开寻了短见，好言好语劝了小菊半天，直到听见神拐子那杀猪般的叫骂声，这才又慌了神，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胡二赖家，她看到地上扭成一团麻花的两个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发疯的狗剩总算没闹出人命来！
她弯下身子本能地去拉神拐子，嘴里一边赔着不是：“二婶子来，您老人家赶紧起来吧，千万别跟一个酒晕子一般见识！”神拐子一把甩开她的手，开始大哭大叫起来：“我的个天爷爷来！恁这是上门欺负我一个寡妇老妈子啊！恁这是看着俺二赖不在家，想活活要我的命啊！”神拐子一边哭喊着，一边也没忘死死按住狗剩的两条腿，生怕他爬起来发飙似的。
刘王氏见无法让林老太松手，只好又去喝斥狗剩：“你个熊酒晕子！也不知你丢人几个钱一斤！赶快给我松手！弄坏了恁二奶奶吃不了可兜着走！”
狗剩半眯着眼睛，体内的酒劲儿顶得他迷迷糊糊，他也死抱着老林太的腿不放，嘴里嘟囔着：“妈拉个逼里，给我戴这么大个绿帽子！今天不拼死胡二赖不算完！”
刘王氏拉也拉不开，劝也劝不起，只得无奈地蹲下身子，呜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喊着：“唉！俺的个命好苦啊！”
三个人的吵闹声，还是把不愿意管闲事的邻居们引来了，心眼子蛋、老夫子、懂事二大爷、老能人等，纷纷围了过来，有的嘴里还抱怨着：“这大年初一的就闹得不肃静！这一年还能有好事啊！”然而，抱怨归抱怨，事儿还是要管的，大家上前拉胳膊拽腿的，把狗剩和神拐子劝解开来，刘王氏对着众人千恩万谢，拉起摇摇晃晃的狗剩就要离开，而神拐子却不依不饶地跳将起来，同时把自己的两个手掌拍得咣咣响，她大声咋呼着：“各位老少爷们们，你们都给评评理啊！这大年初一的我一个孤老妈子得罪谁啦？这狗剩又是刀又是枪的跑俺家来砸门，还说杀俺的二赖子！恁说说这不是欺负人是啥？啊？”
刘王氏和邻居们免不了又是一阵子说软话，都说狗剩也不是那狂妄的人，肯定是喝了点猫尿不知道姓啥了，岂不料想狗剩又一把挣脱了他娘的手，嗷嗷地咆哮起来，他指着林老太的鼻子骂道：“你个老龟孙还装什么糊涂？你家二赖把俺的媳妇给上了！而且还怀了个小坏种！他娘拉个逼里！这事就这样算了吗？”
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邻居们一个个木偶般地愣在了那里，就连手舞足蹈的林老太也瞬间喉咙里被噎了一大块热红薯似的，久久地发不出一丝正常的声音来。
人群陷入一阵尴尬的寂静，这样僵持了大约几秒钟的功夫，复又被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覆盖开去，回过神来的刘王氏一个大耳刮子抽到了狗剩的嘴上，嘴里大声地喝斥着：“妈拉个巴子哩你胡说八道啥？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这时，大门外一阵三轮摩托车响声由远而近，原来是在镇上喝醉了的胡二赖被派出所的人用警用挎斗三轮子送回家了，他挣扎着下了外跨斗，得意洋洋地和两个联防队员打着招呼，道：“兄弟们，往后……有啥事……尽……管……吱吱吱……一声！以……以……以后俺村里……我……我……就是老……老一！哈哈哈！一把手。”两个联防队员胡乱应付了几句，连三轮摩托也没下，顺势转了个弯呼啸着而去，胡二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扶着大门走进家，院子里的一群人让他吃了一惊！他努力瞪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人们，用僵硬的口气问道：“咋……咋……咋啦？出……出……啥事啦？”
没有人出声搭理他，本来被刘王氏拉着的狗剩突然像一头红了眼的斗牛，嗷地一声挣脱开去，在院子里低头找着他那把切菜刀，一边咆哮着：“老子今晚要杀人！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