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可到底还是要离开。儿行千里母担忧,虽说柳如霜这一去既不是远走他乡,也不是为求知求学,而是离家,到自己该生活的地方去。宁氏并不觉担忧,只是,心头浓浓的酸涩和不舍一齐涌上来,让她眼睛发酸。
许是孕期的母亲都是如此,情感细密,思虑繁多,总是容易动情。女儿已经嫁人,再也不是原先那个膝下承欢的小姑娘,一晃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了。踏出了闺房,从大家闺秀到主持家事,这些跨度和转变,是这个时代每个女子都必须经历的一步。
柳如霜今儿梳了个整齐的发式,两鬓的碎发有些不听话地乱翘,后脑勺板板整整梳起了发髻。成家的女子总是用簪子把浓密的发丝束起来,以显示自己是成家之人,与黄花大闺女不一样了。
赫连耀也已收拾妥当,在丈人家虽不如自己府里便利,但这衣裳发带,还是全乎的。他一袭青色衣衫,头发用玉环小巧地束起来,整个人显示出一种君子谦谦的气度。
柳鸣裴坐在太师椅上,对这个女婿也是越看越喜欢。他一手握着宁氏的,见她满眼失落,便知她又是思虑过多,于是捏了捏她掌心,柔声道:“夫人不必想太多啦。”他看一眼堂下的那两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能如此恩爱,也是咱们的福分了。”
宁氏抬眼望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日头初升,今儿天气格外晴朗。柳如霜望了望门外,时辰也不早了,对堂上双亲福了福身,道:“父亲,母亲。霜儿与太子不多待了,我们即刻启程,这就回去了。”
宁氏慢慢站起来,佩玉赶忙上前搀扶。她走下来,拉着柳如霜的手,想了想才说:“也好。早些回去,还能好好歇息歇息。”说罢看了赫连耀一眼,后者的眼神与自己对上,宁氏微微一笑,继而说着:“太子是国之后裔,国家大事的,咱们女人家帮不上忙,只能在旁的方面给足支持和鼓励。你啊,收一收爱耍爱闹的性子,也该成熟了。你们夫妻二人,事情定是繁多,但再忙再累,也万不能苦了自己。”
赫连耀道:“岳母大人言重了。我与霜儿既结为夫妻,就是一体,必然是一生一世不分离,万事都相互依靠,相互支持。岳父岳母放宽心便是。”
柳如霜也点了点头,安抚她道:“母亲放心。身子最是重要,我们都明白。如此,您也要保重身子,待弟弟出世了,女儿还要送一份大礼呢。”
宁氏笑意更浓,一只手抚上了肚子。“是啊,真快,转眼又要接一个新生命到来了。”
家丁在门口备好了马车,这会子正在外头侯着。柳鸣裴瞧了一眼,说:“好了,多说无益。太子,霜儿,为父不多说,只愿你二人琴瑟和鸣、钟鼓相依,珍惜这段姻缘,做一对恩爱夫妻。”
两人齐齐向柳鸣裴躬了躬身,赫连耀道:“岳父岳母,小婿与霜儿,就此拜别了。”
柳鸣裴点点头,两人便走出门去。
宁氏自然是心疼柳如霜,硬是要出来送送一送。柳如霜跟着燕儿先钻进了马车,赫连耀在门外,毕恭毕敬:“岳父岳母留步。”
柳鸣裴捋了把胡须,说:“万事小心。”宁氏眼里也是不舍的神色:“一路平安。”
赫连耀一一应着,也上了马车。
柳如霜掀起帘子,冲着立在外头的双亲摆了摆手。她歪了歪头,露出一张小脸,冲着两人笑了笑。
车夫呵斥马匹的声音响起,马车徐徐前进。马车一颠一颠,不知走了多久,再也看不清楚远处那两个人影。
柳如霜放下帘子,最后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过身,有些失神地坐着。燕儿小声开口:“小姐……”柳如霜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却不及眼底。
燕儿有些心疼,到底是跟着柳如霜跟久了,对柳家也是有着深刻的感情。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干脆噤了声,只是一双手握着柳如霜的,却格外有力。
赫连耀也没有开口,这个时候,再动听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柳如霜心里,满满都是复杂的感情。不舍,愧疚,幸福,期待,种种都在心底浮现,让她喘不过气。
此次一别,怕是再也不见了。
想到这里,柳如霜抬起头,满眼的悲伤色彩让赫连耀不禁滞了滞。赫连耀死死盯着她的双眼,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带着那么多他看不懂的情感。他想要洞悉她的心理。他知道分别总是感伤,只是柳如霜眼里流露的,却不只是感伤和不舍。
他有些不明白,也有些慌。
柳如霜却不看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
她打算离开。
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去。
没有赫连耀,没有柳家双亲,没有晋国,回到只有她自己的地方去。
当个碌碌无为的人也好,继续做她的妙手仁医也罢,她目前还没有准确的考量。
在当柳家二小姐的那一刻起,在嫁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了决心。与赫连耀之间,除了那些日久生出的情意,便是自己与他的“形式主义”。他们之间的秘密联盟,只有两人知晓。
因此,她才千方百计想要逃脱赫连耀温柔的陷阱。那是她渴望得到的幸福,却也是涂了毒药的蜜饯。她不愿自己沉沦,更不愿赫连耀为她而放弃一切。这个晋国,这个天下,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她绝对不会让这些付出付诸东流。
马车还在嘚嘚嘚响,不多时便到了王府门前。
自打赫连耀成了太子,永康帝便下了令要重新修葺永王府。起初是想着让府里一众人跟着去太子殿里住,结果赫连耀婉拒了。之后他只好下令整饬王府,连款子都拨下来了,却也是被赫连耀拦下了。理由无它,只是说无需多花那些银两,攒下充国库也是好的。
永康帝费尽了心思给这个儿子做弥补,可看起来,他似乎不领情。
永王府连门匾也没有换,黑漆漆的匾额经了风吹日晒,已经有了些许褪色。赫连耀先下了车,扶着柳如霜下来。燕儿紧跟在后头,三两步也下了马车。
三人立在永王府门前,各怀心事。